祝竹
近時揚州出土《隨故煬帝墓誌》,書“隋”為“隨”字,誌文中亦有“隨大業(yè)十四年”字,引起了一些人的疑問。其實,在隋唐碑刻中書“隋”為“隨”的情況并不少見。
早在隋煬帝在位之時,隋大業(yè)七年十月,虞世基撰文、歐陽詢書丹的《姚辯墓誌銘》,即題作《隨故左屯衛(wèi)大將軍、左光祿大夫姚恭公墓誌銘》。清代著名金石學(xué)者錢大昕《潛研堂金石跋尾》在此墓誌銘的跋尾中寫道:“隋時石刻書隋字多不從辵。吳曾《能改齋漫錄》謂古無隋字,隋文受禪,以魏、周、齊不遑寧處,惡之,遂去辵,單書隋字。王伯厚亦謂隋文改隨為隋。然此刻卻用隨字。”
吳曾是宋代高宗朝的學(xué)者,他的《能改齋漫錄》也以考核精鑿著稱。但他說“古無隋字”,這是不對的。研究文字學(xué)的人稱“古無某字”,一般習(xí)慣于以漢代許慎的《說文解字》為據(jù),凡《說文解字》上收錄的字,都不能說“古無此字”。查《說文解字》上是有“隋”字的,在肉部,解釋為“裂肉也”。清人段玉裁注謂“祭之馀也”。近代出土的戰(zhàn)國古璽印章和簡牘中都有“隋”字,而且先秦古籍《禮記》、《國語》、《淮南子》上也都出現(xiàn)過“隋”字。只是都沒有“隋”和“隨”可以通假的例證。也就是說,“隋”和“隨”古代是不通用的。
“隨”字通作“隋”,是隋文帝的創(chuàng)造。隋文帝楊堅初仕北周,位至相國,襲封隨國公。公元581年他廢北周,自己稱帝,其國號本應(yīng)是“隨”。但楊堅不愿意自己的家天下成為像北周、北齊那樣的短命王朝,決心立定腳跟不走,遂改“隨”為“隋”,以為國號。《廣韻·支韻》曰:“隋,國名, 本作隨。《左傳》曰:‘漢東之國隨為大。’漢初為縣,后魏為郡,又改為州,隋文帝去辵。”自此以后,“隋”字失去本意,成了一個朝代的專用名字。但作為國號,“隨”字也并沒有完全被禁用。前面說的《姚辯墓誌銘》便是一例。值得注意的是,這塊墓誌銘是由歐陽詢書寫的。歐陽詢?yōu)樘拼跄曜钪臅遥谒宄呀?jīng)官至太常博士。太常博士隸屬太常,備咨詢顧問,參議朝政禮儀典章,位望甚高,號稱清選,多以有學(xué)識者充任。為《姚辯墓誌銘》撰文的虞世基,在隋煬帝時也位為金紫光祿大夫。墓誌銘的主人姚辯,則精于邊事,屢立大功,官至大將軍,而死謚恭公。墓誌銘中說,隋煬帝“車駕南巡江都,以公(指姚辯)京都留守,職居爪牙,任惟心膂,出處崇重,朝野榮之。”在如此高規(guī)格的墓誌銘上書“隋”為“隨”,我們至少可以推定,朝廷對此是允許的。我們甚至可以發(fā)揮合理想象,認為隋煬帝也是認可的。
到了唐代,碑刻上書“隋”為“隨”的情況就更多了。試舉幾例:
貞觀六年魏征撰文, 歐陽詢書寫的《九成宮醴泉銘》,其中有云:“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宮,此則隨之仁壽宮也。”
貞觀十三年立的《睦州刺史張琮碑》,記述張琮“釋褐隨奮武尉”,釋褐,脫去布衣,換上官服,他最初的官職是隋朝的奮武尉。他的父親張辯,官職是“隨上柱國、使持節(jié)秦州諸軍事”等。
永徽六年于志寧撰文、王行滿書寫的《韓仲良碑》,有文云“父紹,周昌樂郡守,隨儀同三司、驃騎將軍”。
開元七年立的《兗州都督于知微碑》:“曾祖宣道,周儀同大將軍,隨內(nèi)史舍人”。
開元二十九年刻石的《石壁寺彌勒像頌》文中記道:“石壁谷,隨隸西壽陽縣,唐改壽陽為文水。”
這樣的例子可能還有許多,但最為人們所熟知的當是歐陽詢書寫的《九成宮醴泉銘》。這是學(xué)書者臨摹的最佳楷書范本之一,許多中小學(xué)生都臨寫過。稍通文理的人,都會知道,“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宮,此則隨之仁壽宮也”是什么意思。從這個意義上說,“隋”可以寫作“隨”,應(yīng)該是一種古代文化常識。因此,見到《隨故煬帝墓誌》這樣的碑刻,就不應(yīng)當感到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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