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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墨精神:崔振寬先生訪談

    受訪者:崔振寬

    采訪者:田莊

    時間:2013年7月2日15:30—19:00

    地點:崔振寬畫室

    田莊:xx的展覽,你看后,有什么感覺?有個問題是,新中國畫和老中國畫之間文化轉型,轉型后出現很多麻煩,xx和xx是一路的,從這個時間段以后,開始往形式化上靠,xx吸收了很多現代元素,現代模式。再說xx,他也是搞形式,他和xx有什么不一樣?

    崔振寬:xx自己弄了一種樣式,xx從外國畫里吸收了一些元素。

    田莊:這個倒在其次,主要問題是,我看xx的畫,有些問題,那時候他是跟著主題性繪畫走的,之后又往形式化上轉了一下,我為何說他跟xx一樣呢,因為他剛開始,一是寫生,二是主題創作。從寫生到主題創作,xx就停在這兒了。進入改革開放以后,xx不滿足于主題創作,他又往那邊靠了一下,注重現代構成。我看到一個最主要的問題,他不是以筆墨為主體。

    崔振寬:他肯定不是以筆墨為主體。

    田莊:xx還可以叫以筆墨為主體,xx的形式的拓展,實際上是從筆墨的關系拓展出來的成了一個形式化的東西。而xx基本上,筆墨是一個一般的媒介形式,是一個輔助于造型的東西,他是以造型為主,筆墨服從于造型的。xx的畫是筆墨為主體的形式化的東西,而xx那個就成了造型為主的形式化的東西,筆在畫上就構不成主體關系。你和xx最大的不同,就是xx太形式化了。他結了一個殼,前也走不開,后也退不了,他就成了那樣一種關系了。你沒有結那個殼,我看你的畫,主要還是筆墨作為主體去表達,筆墨是個活性的東西,xx的筆墨就卡在那兒了。

    崔振寬:過分強調形式就成了為形式服務了。

    田莊:為什么我寫筆墨精神?筆墨作為人的精神主體,它不完全受形式化的約束。

    崔振寬:對。

    田莊:筆墨是一個具有活性、具有生命感的東西,它可以依托于一種形式,但主要要以筆墨自身作為一種主體方式,你和他的不同點就在這兒。就是說,你的路子和中國筆墨文化的脈相通,他們就把形式這個東西弄的有些過火了,包括xx,xx。我看他們的畫,以前感覺很厲害,現在看,覺得他們的思路,始終是以筆墨為工具,外化于中國文化,你是以筆墨為主體,內化于中國文化。

    崔振寬:但是xx跟外國人的畫還是不一樣,外國人無所謂筆墨,他還是想要筆,他這個中間,筆墨跟……

    田莊:想要筆墨和筆墨是主體是兩回事情。

    崔振寬:那當然。

    田莊:這是層次的問題。

    崔振寬:那對。

    田莊:意識上是個層次問題。

    崔振寬:對。

    田莊:中國畫肯定離不開筆墨,離開筆墨,這個畫種就可以不存在了。

    崔振寬:對。

    田莊:筆墨作為一個核心價值,從歷史到現在,說的再明確一點,我把它看做一種中國筆墨文化,是作為文化而存在。

    崔振寬:對。

    田莊:中國畫不管怎么發展,只要你用筆墨,必須要合乎它的規律和邏輯,才能夠確立。比方說xx和xx,我看xx的畫,覺得更對頭。他的主體就是筆的關系所繁衍出的一種形式,跟傳統不一樣,就是說太形式化,太裝飾化。當然,筆墨作為主體,如果筆墨是活性的話,那所有的形式都不重要,筆墨本身是第一位的。我看畫后腦子想事的時候,把幾個人看來看去想,我才能看清楚誰是誰,包括誰是誰的路。

    崔振寬:那你現在看xx呢?

    田莊:感覺都沒筆了。

    崔振寬:感覺他原來還好。

    田莊:在某一點上,我覺得他是學院路子,制作性太強了。

    崔振寬:你看他用小筆畫的像工藝品一樣,盡量往……

    田莊:不是,我感覺關于畫的高低,必須拿中國文化的角度來衡量,不是說誰畫的細好一點,誰畫的粗好一點,都不是這個問題,必須從中國文化思想背景的狀態來考量。

    崔振寬:我說他畫的細,是說他用很細的筆觸在那兒作效果,像手工藝品。

    田莊:那叫制作。我有一個朋友,在這方面給我很多啟發,他是研究哲學的,他學過武術,太極拳。太極拳在動作時,實際上是整體的很舒展的運氣的過程,是大大方方的一個過程,不是扣扣掐掐的。所以說,中國的醫學、中國的武術、中國的繪畫在脈絡上基本都是統一的,是自然而然,跟著內心狀態舒展。

    崔振寬:太極拳是最典型的中國的東西,它的運氣、用力、柔中帶剛,沒有起落,完全是圓通的。

    田莊:對,你能感受到太極拳的話,對中國畫的感覺,在理上是一致的。我現在最感興趣的是你經歷的一部分,實際上潛在有很多的障礙,就是社會。由于社會的環境,給當時的畫家有很多的制約和障礙。比如說,首先要現實主義,要生活化,實際上這生活化不是一個廣闊的概念,它成了具體的社會化概念。關于藝術生活化的話題,在那個時期,生活化成了社會學的概念。古人沒講過生活化,師造化,那是更廣泛的概念。中國畫的文化前提實際上面對的是自然生態化的關系,現在所說的生活化是社會化的關系。

    崔振寬:對。

    田莊:我非常有興趣的是,你的經歷自然有很多障礙,但你展示出來的是一點一點往前走,當然這首先來自于你的努力,這個非常不容易??梢韵胍幌肽阃瑫r代的同學,很多你認識的人,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沒有完成這個拓展,關于藝術,從開始畫畫,到住藝術本質上追尋的拓展,很多人停在那兒,停在某一個階段,包括畫,包括認識,你一直在往前走。

    崔振寬:我感覺我們這一代人應該差不多,都處在同一個政治環境和社會環境,同一個教育體系下。畫畫,從我個人的經歷來說,一個是傳統的因素,從小就接觸過,而且總認為國畫就是要從傳統中來,要接上傳統,學習傳統。再一個,現實生活。那時,傳統還未進去,就到現實生活中來,現實生活就是為人民服務,為政治服務,或者是表現時代的生活,是表現自然的現實,這段時間比較長。接著就是改革開放以后,外國的影響,八五新潮,外國的現代藝術傳入中國,包括理論,作品,思潮,就是這三個東西在這兒攪和著。

    田莊:攪和歸攪和,你總在你自己的點上,有些人不在點上。我覺得你守的中國畫那個東西,是正脈,那種東西最后如果散失掉了,中國文化就沒有了,只空有一個不倫不類的形式。

    崔振寬:你完全站在中國文化的角度,排斥西方的吸收,這應該是你的觀點。

    田莊:中國人近百年來經歷了兩次開放:首先經歷了“五四”,第一次開放,開放以后學西方,結果是學了西方的創作體系,把它搬到中國來,寫實主義、現實主義。解放前,法國的、美國的什么都有,到解放以后,就只有蘇聯的。確立了以蘇聯為主的方向,也是一個間接西方吧,蘇聯文化也是受西方文化影響的。幾十年過來,到7 8年那個坎兒,又開始開放,一看不對了,怎么不對了?西方不搞這個,西方從它自身的文化邏輯來講,社會、經濟、文化是一體的,發展到另外一個階段,比如工業化、后工業文明,現代和后現代的藝術狀態,很自然,咱們一看,又傻了,怎么又不一樣了?又跟著學,作為他們是一個邏輯性的自然過程,作為我們來講,怎么都不對勁,我們的社會狀態跟他們還慢了半拍呢。

    崔振寬:大家都說我的畫基本上還是從中國的文化基礎上來思考問題,西方是作為一種吸收和參照,沒有,也不可能進入到他們里面。我認為“五四”以后,解放以前,中國畫受西方文化的影響,對傳統進行改造也好,革命也好,革新也好,那個時候,最主流的東西還是寫實的,而不是現代諸流派。實際上,當時寫實和現代諸流派是同時引進的,三、四十年代,什么野獸派,畢加索,包括印象派以后的東西都有,包括劉海粟編的畫冊等等我都看過,但是那時候不考慮這個問題,也不理解,只是見過,包括很多有名的人……

    田莊:林風眠就有野獸派的味道。

    崔振寬:對,林風眠還有搞油畫的好多人。另一方面就是徐悲鴻,在國民黨時期,政府也是提倡徐悲鴻的,要不然徐悲鴻為何勢力這么大?他既是教育家,又是畫家。解放以后就不用說了,一下子變成蘇聯的東西了,徐悲鴻跟這個比較接近。實際上,徐悲鴻、蔣兆和,包括徐悲鴻的弟子,后來中央美院很多畫油畫的還是他的那些狀態,吳作人、董希文等很多人都是。

    田莊:實際上幾代人全部在這個狀態中。

    崔振寬:徐悲雞是法國來的體系,跟蘇聯的體系不大一樣,但在大的方面又比較接近,大的范疇都是寫實的。

    田莊:蘇聯的東西更意識形態化。

    崔振寬:我對意識形態不是很敏感,不太關心。但是在技法上說,徐悲鴻用木炭畫素描,用碳鉛畫素描,畫結構或者畫法國的那種風格,跟后來蘇聯的不一樣,我的寫實功力完全是繼承蘇聯的,因為解放后就是學蘇聯,畫的時候,鉛筆摳細,畫的跟看到的一樣,這個倒是很容易接受,技法也很容易模仿。

    田莊:我看你上次接受xx采訪,你當時說學國畫或者西畫無所謂。

    崔振寬:對對對。

    田莊:反正是喜歡畫畫,對文化前提還沒有一個明確的了解,反正學了國畫就學唄。當時很多人有這種想法,我上學時就有,國畫和西畫相比,西畫顯得更真實。

    崔振寬:我和你們的區別在于,解放前接受的熏陶是傳統的。西安這個城市解放前還是有文化底蘊的,經常舉辦畫展,一個是書畫展,一個是文物展,我印象中,規模不是很大,不是定期或國家官方的幾屆幾屆美展,那個我不知道,我知道是民間組織的,書畫展比較活躍,一方面是展覽,一方面是賣畫,我看到那兒貼著紅條,那時候的展覽,畫的山水,花鳥,老虎這些東西,我印象特別深,小孩嘛,一看那老虎畫的有勁兒,感覺很有精神。而且這個展覽都是在國民黨的省黨部展覽,省黨部有個禮堂,就是現在東大街原來的陜報。再一個地方就是馬坊門,現在沒有了,解放前還在,民眾教育館,圖書館旁邊,從西大街拐進來往市委路過,在拐角處,里面有個小型的動物園,有狼,狗熊等,也不多,然后有一個陳列館,里面都是模型,政治人物的畫像也有。還有一些衛生的模型展覽,一些病的衛生宣傳,肺結核病、心臟模型、性病等那些玩意兒。還有一部分,比如抗日戰爭時期,把打下來日本的飛機頭還有降落傘放在那兒。

    田莊:那時候你多大?

    崔振寬:1 945年,我十歲。我記得非常清楚,聞的那個氣味,現在我覺得還在嘴邊呢。當時西安還是很活躍的。那時候的民眾教育館相當于現在的群眾藝術館,經常舉辦展覽,包括書法展覽,我記得有個教授,兩個手同時寫字,貼紅條,賣字。再一個就是文物展…

    田莊:你什么時候接觸油畫?

    崔振寬:文物展,在北院門有個地方,那個地方現在好像還在,已經成為商業街了。那兒有個大院,文物展里字畫有董其昌、文征明、唐寅,包括宋徽宗原作,真的假的說不來,也可能有一些真東西。我印象很深,董其昌的名字、書法熟的很,因為經???,印象很深,那個時候對這些東西就很有興趣。

    田莊:從感情上灌進來了,你看西畫是什么時候?

    崔振寬:我爸爸是商人,但是他喜歡寫字,寫的還不錯,所以經常把我領到西安的一些書法家家里。他擅于社交,他看的書,比如《說文解字》,《中國書法大綱》等,我印象非常深,那時候我就練字,我爸爸很支持,畫畫他不會,所以畫畫完全是我的興趣,他不管。那時候家里有本《四書集注》,國學書,我那時候也不懂,也不看,偷偷拿出來,到書攤上換了本《芥子園畫譜》,臨摹,還有《醉墨軒》、《侍女扇面集》,所以就畫那種石印的畫冊,這是最傳統的東西。油畫接觸的并不多,我剛才說現代派的看不懂,因為都是變形的、抽象的東西。

    田莊:當時都是印刷品?

    崔振寬:對,當時我幾乎沒見過西安有人畫油畫,小學有個美術老師,他在學校開大會的時候,畫了幅孫中山像,哎呀,這就是油畫,調的顏色黑黑的,那是我對油畫的印象,解放前幾乎沒見過,見的都是印刷品。

    田莊:你正式接觸油畫是什么時候?

    崔振寬:解放后,初中和高中期間,十五、六歲的時候。原作幾乎沒有接觸過,接觸的都是蘇聯的畫報,如《星火畫報》。解放后,蘇聯的畫冊很多,一張桌子擺滿了。

    田莊:這兩樣不同的東西,中國的,外國的,哪個更吸引你?

    崔振寬:應該有階段性,我剛說的這段,是對傳統的東西感興趣。我臨《芥子園》,小時候給人家畫中堂。

    田莊:小時候都畫過中堂了?

    崔振寬:也是玩。

    田莊:畫的花鳥還是山水?

    崔振寬:山水,我覺得都是胡鬧的。他們裱起來,放在中藥店里掛起來,我記得上面還畫了個太陽。一解放馬上就變了,油畫大量地涌現,一個是蘇聯的油畫,再一個是大量中國的《地道戰》等印刷品出來了,像政治宣傳畫一樣,那個時候還是有吸引力的。一個是寫實……

    田莊:寫實這個問題,好像所有畫畫的人在初級階段是容易接受的,而且把它認定為一個人能力的最高點和標準,就是看誰畫的像。

    崔振寬:看誰畫的場面大,人物畫的多,形象刻畫的細,氣氛濃烈,就是好畫。加上蘇聯當時的馬克西莫夫、伊凡諾夫等等這些都來了,接著就是蘇聯的《素描簡易教程》,我就是買的這本,自己照著開始畫素描。

    田莊:那時還沒上學呢?

    崔振寬:沒上學,自己畫。還有蘇聯衛國戰爭時期的宣傳畫,畫集,不是很厚。那時的畫冊都是單色印刷,在學校臨這些東西,用整張的道林紙畫水墨,記得高中二年級,16歲吧,放暑假,我跑到教室,一個人在那兒畫,就是那樣。那個階段,興趣就集中到寫實繪畫上,集中到素描上了。那時美術老師也給我們教,在現在的廟后街二十五中門口兩邊的墻上畫墻報,過幾天換一期,那時候熱鬧非常,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個階段。

    田莊:哪一年?

    崔振寬:1 9 4 9年到1 95 3年,宣傳,土改,婚姻法宣傳等。

    田莊:社會改造。

    崔振寬:特別是抗美援朝,那時候報紙上,《人民日報》也好,《陜西日報》也好,《西安日報》也好,每天都有政治漫畫,美帝怎么怎么,蘇聯如何如何,我對這個也非常感興趣,學校出墻報也把這個放大,做宣傳,那時候,我經常晚上拿著小刀在街道墻上把報紙上的漫畫摳下來。

    田莊:收藏了。

    崔振寬:收藏了,那時候興趣很大。當時在市一中有個美術組,大概十幾個人,禮拜天跑到《西北畫報》社去訪問老師,《西北畫報》社就在現在的易俗社隔壁,那時候不知道有誰,只知道石魯在那兒。

    田莊:那時候已經知道石魯?

    崔振寬:石魯也在街上畫宣傳畫,畫漫畫,再一個,石魯的版畫已經非常出名了。

    田莊:那時候整個環境就是新文化。

    崔振寬:對,很熱鬧。

    田莊:比較高潮的一個時期。

    崔振寬:所以到《西北畫報》社就想找石魯。石魯勤奮,經常深入生活,到工地、西蘭鐵路寫生,我們見不到,當時方濟眾、徐庶之……

    田莊:當時就認識方濟眾了?

    崔振寬:到畫報社后才認識的。當時方濟眾、徐庶之在畫報社一邊畫畫,一邊編畫報。畫報社墻上掛的是一幅石魯畫的油畫男人體。

    田莊:作為一個群體,總是有一波子人,但實際上最后能夠冒出來的也就幾個。有的人藝術狀態停滯在那兒,有的人在那個過程中逐漸出來了,除了人本身,比如基礎,還有自己的不斷努力,在那個環境中,有人就逐漸地出來了。比如我們看石魯的畫,石魯就是純正的共產黨培養出來的美術家,他在那個時期某種程度上就超越了那個東西,最后挨整就是因為這個事情。他的意識從大家框定的原則走出去了。

    崔振寬:一方面和職業有關系,有的人后來到出版社搞編輯,徐庶之后來到新疆去畫畫,他是畫家。方濟眾后來到美協,是畫家,都與職業有關系。再一個,跟本人的素質有關,有些人暫時不在畫家的位子上,后來也成畫家了,有些人在那個位子上,后來卻被淹沒了。所以這段時期,我受的影響比較大。后來沿著這條路,喜歡畫畫,自學素描,自己畫速寫,整天在外面畫畫。那個時候我家庭經濟已經不行了,但是還能湊活,我父親也不指望我趕快工作。

    田莊:沒有拖累。

    崔振寬:我就整天在外面寫生。正好我那幾年有病,也沒考學校,這期間對我有影響的是張義潛。

    田莊:是和你同齡的人里面最近的?

    崔振寬:對。當時最近,他畫的素描,速寫,我從他那兒受了些影響。應該是5 3年、5 4年,我十八、九歲吧,他在上魯藝,到暑假、寒假放假帶來他的課堂作業,素描,包括水彩,畫得棒極了,畫的拉奧孔什么的,我印象非常深,原來基本上沒見過。就在往《西北畫報》社去的那個階段,我1 6歲,高中一年級,那塊地方只有一個石膏,戴帽老人,后來徐庶之等就讓我在那里畫。

    田莊:是訓練班?

    崔振寬:不是訓練班,我們去拜訪,看到那里有個石膏像,他們就說你們畫畫看怎么樣,很隨意。一般的石膏像沒接觸過,不知道怎么下手,我也畫,他們說畫的還不錯,后來看xx畫的石膏是正兒八經的,我很快掌握了,自己回家就買書,畫石膏像。實際上,我的造型能力、寫實工夫,在那一段時期是自學成才。我第一次考美院,第一次上課的成績,就是我自學的成績,而且比其他人要好。

    田莊:就是說在上學前已經修煉過一個階段。

    崔振寬:后來就是一心一意在想怎么能夠把造型畫的準確,畫的深入一些。

    田莊:上學這個階段,從素描到國畫,在這個轉換過程中,剛開始肯定是基礎課,也就是素描速寫,但是這個轉換過程中,你……

    崔振寬:最初的轉換,還是和解放前那一點興趣有關,后來從素描到畫中國畫,從喜歡油畫到喜歡國畫,這個過程中一個基本的概念是老師講的,看其他的東西,自己理解,就是中國畫要把明暗去掉。

    田莊:就這么筒單?

    崔振寬:理解就這么簡單,實踐中當然不是這么簡單的。

    田莊:起碼沒有發生大的沖突。

    崔振寬:技法上當然有。

    田莊:在寫生的過程中,中國畫沒有對景寫生的。

    崔振寬:完全不是這個概念,因為解放以后,素描也好,速寫也好,那就是寫生,緊接著1 9 5 4年,1 9 5 5年,李可染、張仃、羅銘就出來了。寫生,畫山水,我看是唯一一條路子。

    田莊:這是新中國畫最主要的方式。但有一個問題,在寫生的過程中,對景寫生,如果沒有對中國畫的意識,畫出來后就成了拿毛筆把看到的有透視關系的、俯仰變化的東西直接照抄下來了。

    崔振寬:一個是明暗,一個是透視,就是要把他們丟掉。

    田莊:畫山水,對景寫生,你一下就能……羅銘教學也是,寫生過程中,他相互要挪移,相互之間的關系。

    崔振寬:這個不是問題。

    田莊:這個對我來講,問題太大了。

    崔振寬:在美院,羅銘先生給我們講的是寫生,當然他也講傳統,但是講的不深??吹焦P墨,黃賓虹,黑賓虹,意思是不要畫素描,不要畫明暗,然后就是可移,左挪右移,來回拼湊,組織畫面。

    田莊:寫生里,尤其是山水寫生,組織的功夫,實際上更為重要。

    崔振寬:對,構圖應該怎么樣,要有主有次,有開合,就是這一套,也類似現場創作,我們很容易接受。再一個就是寫生,我原來有印象,開始寫生時,不管怎樣,心里面總有一個筆墨,不管怎么樣,拿筆墨把它畫出來。

    田莊:很多人說,第一口奶,先入為主。

    崔振寬:從早期,后來轉到解放后寫實,素描,后來又轉到畫國畫,當然人物也畫過,后來又專業畫山水。有傳統筆墨,這一點好像是不存在問題的。你要畫,就要有傳統。

    田莊:某種程度上,一開始,你的點就順著中國畫本體的規律在走。

    崔振寬:對,完全是接受傳統。

    田莊:那關于創作呢?比如說山水創作,那時的山水創作都是主題性的。

    崔振寬:主題性的也一樣,那時,比如說南京的金陵畫派,表現南方高壓線都出來了,但是仍進入筆墨里面,只是它畫的現代題材。

    田莊:不管畫什么。

    崔振寬:但是它有筆墨,那時畫創作,用線,用筆,路走的比較順,沒有磕磕巴巴的。這一段時間比較長,一直到國畫院以后仍是這樣,那時候方老師補課,說我們這一代人,包括他自己傳統功力都不夠,寫生是可以畫出一些東西,但是筆墨功底不夠,要補傳統筆墨這一課,他覺得羅銘先生沒有脫出寫生狀態。

    田莊:他覺得不是傳統筆墨。

    崔振寬:我對羅銘先生的寫生畫也有一個認識過程,有他的優點,他的寫生畫里有很生動的東西,他的筆不是傳統的地道,但他的線很有趣味。他見過黃賓虹,他里面也有黃賓虹的東西。他帶我們出去寫生時,總是講黃賓虹,只是說,他跟方老所謂的傳統的東西不一樣。方老給我們推薦上海畫院的老畫家錢瘦鐵的水墨畫。當然羅銘也經常講傳統,講六法,也講寫生的規律。當時李可染的山水寫生影響也非常大。

    田莊:李可染的寫生一是自然性,二是直接。是他和對象的接觸中非常直接的一種表達,感覺的自然和筆墨的自然性。按照傳統文化,他的理法在筆墨關系上好像更嚴格和完整,你上次說,黃賓虹的線,有力度有彈性的感覺,那更多的是一種文化的講究,更往文化規范上親近。

    崔振寬:李可染的寫生,實際上用中國畫的筆墨技法在畫現實生活中的最直觀的感情,他不表達文人畫的境界。

    田莊:從寫生入手,到寫生結束,其他沒有,是直接和對象的交流,就是這種關系,到此為止,沒有更多的文化上的講究。

    崔振寬:但是他的寫生,和張仃先生的寫生還不太一樣。張仃說,我是寫生出來的,我只有面對大自然的時候,才有創作激情,所以他到老年時說,我都八十多歲了,沒有力量到現實生活中去了,就不畫畫了,這是他對自然寫生的一種觀念,但是他追求的東西,又是水墨畫的感覺,比如說虛實關系、層次關系。

    田莊:有時候,直接的寫生和瀏覽大量傳統的山水畫,關系不一樣。寫生就是和山水的自然關系,沒有其他參考背景。文人畫是需要背景的,包括對道家文化、佛家文化都有一定的認識,然后入到畫里來,所以對象的關系和文化理念是在一塊融的。他還是屬于新中國畫的一種狀態,但他又不是。后來進入“文化大革命”,更多的是社會意識形態化,他沒有這種東西,和自然的關系到此為止。寫生和寫生還不一樣,我看趙望云的寫生,受了很多傳統的影響后畫了寫生的東西,實際上應該有一個關于中國畫的模式,要不然不會舒服,不是從速寫直接過渡到用毛筆去寫生的,他肯定是之前和張大千在一起受了很大影響。再者,我感覺他的筆墨有點類似于石濤,石濤筆墨里有點拖泥帶水的味道,應該對他有很大影響,處理東西有點像,他寫生好的是,在某種意識角度講,不是純粹搬傳統程式,似乎還有從對象提煉筆墨的過程,不光是完成一個形象的景的描繪就結束,有一種從自然到筆墨的關系。

    崔振寬:我沒有仔細研究趙望云,但我覺得他年輕時的寫生,人物畫畫的也好,那時候主要還是畫人物,畫表現農民的,完全是從社會的角度。

    田莊:社會形象。

    崔振寬:對,他表現的是情感的世界,后來完全畫國畫以后,特別是畫山水畫后,用了很大功夫補了傳統的課,筆墨的課,怎么做的我不知道,可能還不一定是通過嚴格的臨摹,我覺得他掌握筆墨的悟性很高,理解很深,我覺得他的筆墨超過何海霞。

    田莊:何海霞的東西,實際上是從畫到畫,趙望云的筆墨和自然交融的感覺比較強烈,如果說選陜西地域和北方地域,必然要選趙望云的畫,趙望云的畫不光有其形,還有其質,筆墨的氣息都是陜西的味道,筆墨和自然融的比較恰當。

    崔振寬:我看了一些綜合的展覽,一人一張畫,有幾次,趙望云的畫直接跳出來了,筆墨非常好。

    田莊:再一個,趙望云的氣質比較沉雄,筆底下比較沉穩。

    崔振寬:一個是筆的力度,筆的沉穩性,同時他的墨用的也不一樣,淡墨畫的非常好,透明的。我在七十年代對何海霞還是非常崇拜的,他畫的變化多,方法多。但同樣的仿古,陸儼少也仿宋畫,一比較,我覺得他不如陸儼少的技法,包括畫仿董源等人的畫。

    田莊:按理講,陸儼少基本上和何海霞是差不多的類型啊。

    崔振寬:從筆墨的趣味和格調來說,陸儼少偏重于南宗,何海霞偏重于北宗,有個格調的差異。

    田莊:我指的是兩個人基本上都是從臨古入手。

    崔振寬:感覺不一樣。

    田莊:作為中國畫的問題,一個寫生,一個生活體驗,這兩點在你的經歷里也是一個主要的狀態吧?

    崔振寬:對。

    田莊:寫生,每個人的狀態不一樣,有的人從形象的角度去捕捉,也可以從筆墨的角度去捕捉。筆墨的感受性,氣息就能察覺,包括深入生活,有時候很多人就是選形象,有些人就是從味道或者感覺上體驗。我印象里你畫甘肅那一帶祁連、沙丘的感覺,你好像畫過一批。你早期的畫,中期的畫,晚期的畫,幾個不同階段的畫,你有沒有從這里面總結一下相互不同之處。比如說,我八十年代進畫院的時,我覺得你好像已經開始比較注意形式化了。

    崔振寬:那個時候,主要的還是在修煉筆墨,就是方老提倡的補課,那一代人基本上都是這樣,就是要補傳統的課,筆墨的課,但幾乎是同時,革新的,創新的觀念來了,方老當時也說,一方面傳統筆墨要補課,一方面還要強調創新,這個時候大概在八十年代初期,一個是寫生,一個是傳統筆墨,到八五新潮那個時期,又很快轉到追求形式,追求創新,追求現代意識,實際上在這以前已經有了,我到畫院以前,在特藝廠的時候,思想里已經開始考慮一些問題了,當時主要想的是山水畫的“點線交響樂”。

    田莊:也就是說,對形式問題,或對語言問題,那時候已經有一種非常突出的關注。

    崔振寬:后來方老把我調到畫院以后,提倡補傳統課,在考慮筆墨的同時,也是在考慮怎么樣符號化,抽象意識,怎么樣現代感,我那時候就考慮這個問題。八五新潮時,有一段短暫的時間,就是怎樣表現對現代感的理解,有一段時間畫的是生活里的直接感受。

    田莊:那批畫我見過,屬于一個階段,還在畫院辦過一次展。

    崔振寬:對,那是一部分,有些畫還在,有些畫丟了,畫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思想最矛盾,主要是畫和自然,和傳統,和傳統筆墨的關系。

    田莊:對,你三個東西往一塊攏,實際上xx的畫和自然可以剝離,你不好剝離,就是這個問題。xx很快就搞清了他的東西,一下子就是發散式的全國影響,實際上在全國來講,xx很早就傳播開了,而且還影響一大批人,應該是八十年代后,到九十年代初。

    崔振寬:8 6年到9 0年之間。

    田莊:這個期間一下子成了全國性的,很多人模仿他,但是他最后走到那里以后動彈不得,你卻一直往前走,始終有一點就是,你很早就注意到筆墨問題,然后,始終卡在這個點上。

    崔振寬:總是有個東西在那兒,總是達不到。

    田莊:總體來講,你沒有走到那個極端里,可能是件好事情,話說回來,就像打太極拳一樣,筆墨是個有生命感的活體。

    崔振寬:我想象的東西在前面,始終達不到,甚至想象的東西還模模糊糊的,xx想的東西已經清晰了,而且已經達到。

    田莊:看過程,我覺得他的東西,應該在中間階段,從繪畫來講,他不是一個極致。

    崔振寬:什么是極致?

    田莊:筆墨精神就是極致,形式化和筆墨的精神不是一個概念。以我來看,中國筆墨文化,剛開始筆墨就是工具,從工具到繪畫,筆墨最后成了審美的主題了,這就是它的價值所在,取消了它,革了命了,就不存在了,那中國畫還有什么價值?中國畫之所以能夠作為一個畫種存在,就是因為這點。

    崔振寬:對,這個我同意。

    田莊:沒有這一點,就沒有所謂中國畫。

    崔振寬:對,中國畫最根本的特色就是筆墨,在世界繪畫中,唯有中國畫才有筆墨,也唯有有筆墨的中國畫才能站得住腳,才是中國畫。

    田莊:是,沒有這個它就成了裝飾畫了。要是裝飾畫,西方的現代派跟中國的現代派,根本不是一個狀態,西方的藝術實際上也是在繪畫本體的狀態下不斷的往前走,它講究筆的狀態,實際上很晚,中國畫早的多。它講究筆觸,筆觸的關系,實際上在倫勃朗時期前后,十四世紀或十六世紀,可能還晚,才出現的,一直到現代派,畫人物變形的……開始把這個東西作為主體去表達的,那是一回事。形象和筆墨在中國畫里面是統一性的關系,以筆墨達到形象統一,畫家的精神主體又和筆墨統一,整個就成了筆墨,筆墨是形象,同時又是畫家的精神象征。我為什么總提XX的畫,他屬于典型的趨向,西方的構成主義和中國接軌時,一對接,他是造型的意識,不是從筆墨出發的意識,你看他畫的時候,感覺筆墨的魅力在減弱,而不是在強化筆墨自身的魅力。為什么?用筆墨再現,那是筆墨的弱項,用筆墨表現才是筆墨的強項。從藝術創作的角度來講,筆墨屬于表現的,更多的要強調筆墨的相對獨立性,而不是把它依附于景或形象,這就是筆墨的現代性。

    崔振寬:當然黃賓虹的筆墨是獨立的,為什么他的畫有些人看不懂,那一天xx在博物館看了黃賓虹的畫展,說這畫的什么,筆墨就不能看,我覺得奇怪。

    田莊:他從黃賓虹那兒也沒少學到東西。

    崔振寬:黃賓虹有一些畫的潦潦草草的畫,不成形的畫。

    田莊:黃賓虹自己也不認可那一批畫,有些畫他拿出去送人了,或出版了,反正是好壞都拿出來。

    崔振寬:那些畫也沒簽名。

    田莊:對,所有簽了名的是黃賓虹認可的,一大批畫沒有認可,因為有些東西,還在過程中。你的畫和黃賓虹的不同,他后來的有些東西畫壞了,涂抹性的東西太多,控制感沒做好,當廢畫了,后人拿出來,反正是黃賓虹的都好,當然可以看做是資料,作為資料,有很多啟示,給人看到很多可能性,他那種狀態,完全是一個沒白天沒黑夜的畫,最后一堆畫,自己喜歡的實際上是畫的比較周正的,和傳統有聯系的畫,就比較完整,畫的效果比較好的,他就簽名。有些畫就畫壞了,都是后人拿出來的,那種畫作為資料來講,會有很多啟示,也挺好的。

    崔振寬:《黃賓虹全集》里面有些畫確實屬于那種,也不是畫壞了,反正是沒完成,也沒簽名,但是里面有些畫,是真好,也沒簽名。他的畫太多,也可能畫成后,就堆在那兒,有時候撿出來再加,或者等有人索畫時才簽上名,總之,沒簽名的里邊也有非常好的畫。

    田莊:審美是分代的,簽了名的東西,他腦子里始終有個傳統的大致的模式,從傳統過來,能夠立住的,他覺得好。有些畫的,帶有下意識的狀態,他自己不認可,現在人認可,為什么呢,看他繪畫局部的效果、層次。再一個,筆的狀態和抽象、表現,這符合現代人思考的出發點,所以就在他這批廢畫的局部里面找,這是現在人的作法,不是黃賓虹的。后代人總在解讀前代人,也在解釋現在關于中國畫的問題的思考,抽象和表現,包括構成,黃賓虹也有構成,有些成功的構成,還有些像草稿一樣的東西,但是都體現了基本的構成關系,這三個元素在當下的中國畫里是主流趨勢。年輕人怎么畫國畫,審美的興趣點,實際上更多的是在這。不是畫完整的景,畫完整的像,一個形象就作為一個好的畫,這也是受西方現代派的影響,但他還是把筆墨作為主體去考慮的,不是完全像xx那種。

    崔振寬:這個看畫,一個人跟一個人…

    田莊:一個人跟一個人的角度不一樣,但文化層面在哪兒,這個非常重要。

    崔振寬:我感到有個奇怪的地方,吳冠中,他強調形式就是內容。

    田莊:對,吳冠中是吃過洋面包的人。

    崔振寬:有一個矛盾,他說筆墨等于零,這就是矛盾。筆墨本身就是一種欣賞的對象,既是形式又是內容,怎么能說等于零呢?而且是離開了具體對象的筆墨,價值等于零,這說的更不對,那筆墨欣賞的獨立價值跑哪里去了?

    田莊:他是西學,西學的形式化理論,他不是國學,國學的實驗始終是合一的,他沒有,這是這,那是那。你的畫是合一的,只有這樣的東西,才能夠進入到那種筆墨與人狀態的合一,從形象和筆墨本身的合一,包括從工具發生轉化,一般的狀態下,剛開始筆墨是被借用的,甚至是描畫形象的,發生轉化以后,就從外在的媒介方式成了主體方式,成了精神主體和形式主體。為什么我非常關注你的藝術經歷和過程,因為我感覺到這不是個容易的事情,一步一步把社會學的概念一點點剝離開,要叫它進入藝術學的層面,這是兩個不同的層面。我的感覺,有很多人,在這里面打架,包括xx,藝術學和社會學兩個東西,老是從社會學的眼光去看藝術,這也是西方學的理論所影響的結果。西方的歷史文化,比如說,人文文化,和中國傳統的道學文化,兩個東西打架,在中國文化領域里頭,道學文化是超越于很多東西的,超越于社會,社會學是一個小范疇,就生活化來講,是個小范疇,自然生態學是個大范疇。實際上被洗腦了,怎么洗了,社會學,人離不開社會,社會學是最正當的理由,中國古人不是這樣的,中國古人所關注的范圍很大的,哪兒像拘死在那兒。現在xx還是講這個事情,所以說這個事情是個坎兒,邁不過去,就永遠擋著你。中國的問題是社會意識形態對中國人的障礙太重了,有些東西必須要邁過去。

    崔振寬:現在又出現另外一個問題,比如有一篇文章就說,中國畫離生活越遠越好,離現實越遠越好。

    田莊:我同意,這個和筆墨,我覺得沒有隔閡。

    崔振寬:但是又完全到了舊文人畫那里。

    田莊:不會,包括和山水越遠越好,也有可能,這是一種念頭。

    崔振寬:這和傳統也矛盾,傳統也沒有提出越遠越好。

    田莊:這只是一個念頭,誰能實現這個念頭說不來,它的要求嚴酷的很,筆墨功力首先要是個高手,再說愿意畫自然還是愿意畫內心,這是兩回事情。這沒有問題,畫自然,是一個角度,畫內心,也是一個角度。不是必須有一個角度的,西方現代派也是,不完全是一個角度,問題誰能做到?不可能有人能走到那種高點去,那只是一種奢望。筆墨功力必須有很深的涵養,只是作為一種設想沒有問題,實現就是兩回事。你的畫,全國范圍內評價,最好的就是筆墨功力深,氣勢也大,這點上你是高手,別人一般不容易達到。

    崔振寬:我現在還是考慮筆墨,一個抽象性,一個表現性,沒有考慮傳統的程式。

    田莊:筆墨作為主體,其他的可有可無,帶出來也無所謂,沒有也無所謂。別人看你的畫,說行,行就是在筆墨主體,從全國的山水畫家來看,很多人還在畫景,或者畫境,不是筆墨帶出來的境。

    崔振寬:我們這一代人,由于歷史的原因,自身經歷的原因,畫畫都是寫生過程,都有寫生味兒。

    田莊:筆墨作為一個單獨的文化領域是完全可以的,很早古人就提出筆墨,以后到黃賓虹,包括中國畫的六法啊,筆墨在里面的。黃賓虹明確提出了筆墨的標準,實際上是,拋開畫談筆墨,該有什么基本的標準,有幾點,確實是筆墨的基本根基,不管你畫不畫,或者寫實,或者抽象,就是標準。拋開畫論的,單論筆墨,也是筆墨文化,把筆墨作為文化討論。

    崔振寬:這東西有人不承認,就是筆墨不應該是個標準,應該有個規范。

    田莊:有,絕對有,繪畫本身所要求的特殊的感覺,比如說在宣紙上,他拿軟的毛筆要畫出什么樣的力度,作為中國功夫來講也有這個,這是基礎的東西,把基礎的東西扔了以后,那畫就沒法看。xx的東西不是拿筆墨畫的,那感覺就不對勁兒。

    崔振寬:有的理論家說…

    田莊:個人體驗是第一位的。

    崔振寬:筆墨,沒有一個發展的概念,不是有一個標準,可以創造一個新的筆墨形態,是一種筆墨標準,但是這個標準是什么呢?

    田莊:這又是一種想象,從邏輯上講沒有錯。

    崔振寬:對,符合邏輯的。

    田莊:你只要拿出來。

    崔振寬:拿不出來。

    田莊:大家都在想象這個事情,想象在邏輯上是成立的,沒有問題,成立,這個東西必須要通過個人實踐體現出來,理論家稍微有點兒超前了。

    崔振寬:我的保守好像就在這兒,就是黃賓虹建立的那些品鑒標準,我想不來還有什么品鑒標準。

    田莊:筆墨,一是要有標準,二是它同時要有活性,根據個人的體驗去感受,比如說石魯,他后期就是把筆墨改造成什么。

    崔振寬:那是經不起歷史考驗的。

    田莊:不管經得起經不起,他起碼是一種試驗。

    崔振寬:對,是一種試驗。

    田莊:起碼有這種企圖。

    崔振寬:筆墨要發展出新的標準,還沒出來,能不能出來我很懷疑。

    田莊:對,可以有這種懷疑,它作為現實來講必須存在,不能憑空說。問題現在是,不是說理論家指導畫家么,他通過想象以后,會給你指一個方向。

    崔振寬:問題是現在出來的一些畫家,在理論家的指導下,這誰誰誰是一種筆墨的新的創造。

    田莊:再一點,所有的問題,最后要歸到文化上,這是所有當代人都缺失的一個問題,對于中國易經、道家、佛家文化的了解,所有人都缺失這一點。中國畫的筆墨是順著這個脈下來的,源頭的東西是怎么個感覺,在歷史中的傳承過程、變化過程,走到今天,應該怎么往下走,根據理念,應該有一個大的文化脈絡,不能偏離這個東西。中國畫的形而上、形而下,實際上是合一的,把形而上拋掉,講形而下,它成了各種東西了,不過僅有形而下這部分,xx那個東西成立,如果講形而上那部分,那就連門都沒入。理解中國畫要和文化連接在一起去看,形成一個完整體,如果剝離一塊,比如從技術性上有很長一個階段又是灑洗衣粉,又是揉紙,有些東西,從中國文化的角度,它是內道,離開這個東西,就成了外道了,因為整個的中國文化體系里面是不允許這種東西的。

    崔振寬:古代傳下來的一個傳統,技道,有些也是刻意的。

    田莊:黃賓虹什么作用?近代和傳統相聯系的一個體系中所要確立的一個點,一個文化點,他理想中也是這個,他始終是在梳理并確立起來。中國畫不光是技法問題,僅僅看成技法很容易走到外道去。他強調寫,文人畫強調寫,強調寫實際上就是強調表現。和寫連接不上的,那些很工細的畫,黃賓虹看不入流。實際上文化精神主導下的中國繪畫,不光是技法性繪畫。

    崔振寬:黃賓虹始終強調筆墨精神,所變的形貌,不變的精神。是中國文化境界最高的一個傳統。

    田莊:跟道家文化,或者是佛家文化認識論,都一脈相承,一種文化不可能包羅萬象,自身認定的東西是非很多,有時候對人有很多干擾。中國畫第一個標準,氣韻生動,從唯物主義來講,物質是一個實在,是死的,通過氣韻的理論能把這個東西化解開,像黃賓虹那畫兒,整個在走氣韻關系,把物質的固體的東西化解了,沒有這個意識的話,純粹寫生,物就是一個物,容易畫成死物。從人的境界來講,心里不著一物,不執于物,而且化解物,跟佛家認識論是相通的,文人畫是一個精神高度。宋畫作為中國文化來說是成型的確立時期,很好很完整,而且很嚴謹。宋畫和西方繪畫來講,奔的是一個寫真,只不過是以他的方式在寫真,用了筆墨的方式,或者是以程式化的方式在寫真。宋代花鳥我臨過,那毛都是一根一根排列很整齊,感覺很真實,但實際上和實物還有距離,非常程式。包括范寬的雨點皴,《溪山行旅圖》,基本上是平直排列的,給人感覺很寫實,有深有淺,有虛有實,像自然一樣,實際上自然不會是那么整齊排列的均勻關系。很多人拿寫實來框定中國畫,這是一個外來的概念。

    崔振寬:中國畫沒有寫實,也不可能寫實,中國畫這個工具本身就寫實不了。

    田莊:實際上,文化的種性就不是這樣的。主要是什么,西方一個東西出來以后,中國人喜歡,拿自己的東西和它對應了一下,現代派來了,再對應一下,說表現主義,中國的京戲是表現主義,中國的繪畫也是表現主義。

    我看長安畫派,整體上在全國講應該是最突出的。長安畫派是寫生,而且是中國傳統方式,這個寫生的過程不單是表面的形象關系、技法關系,通過寫生和自然發生,不光是形象,和氣息,和筆墨,包括和土地,發生了一種關系。形象是一個社會學角度,和自然發生了直接的契合關系后出來的一種狀態。石魯還有另外一種東西,文化上好像涉獵的更多一些。新中國畫發生以后,最成功的范例就是長安畫派。包括趙望云,他也不完全局限于社會學層面看問題的角度,他有更廣大的自然的形態的關系,石魯更多的是和筆墨、和精神對應的關系。

    崔振寬:新國畫是一個什么概念?

    田莊:我講的是“五四”以后。新國畫,包括xx那時候是新國畫。

    崔振寬:拿現在來說。

    田莊:現在國畫也是這樣。

    崔振寬:過去新國畫是一個褒的東西,現在是一個貶義。

    田莊:不是,也不是貶義。齊白石和黃賓虹是一個點,這個點和傳統是一脈的,聯系的,是完整的,他們也進入2 0世紀,這之后全部割裂了,時代割裂了。

    崔振寬:不是某個人的問題?

    田莊:不是,時代問題。就是“五四”以后,社會改造、文化改造所形成的,在某種程度上有它的弊端,在某些人身上體現出來就成了社會意識形態化,文化革命就是社會意識形態化的極端,走到一種極致,宣傳畫。成功的一點是在長安畫派身上體現的。從寫生入手,實際上傳統的程式的東西并不多,在某種程度上又不像。比如說,陸儼少,從畫到畫,程式上的變化,不一樣,他從寫生入手,又有傳統的,有和傳統的聯系性,他又直接面對自然。中國現代美術的起步,確實是從這兒畫一條線,但沒有把很多傳統的圖式性的,像當時xx說,長安畫派就是個寫生,不像南方畫家畫的畫,那么關于山水在哪兒,那是一個傳統范疇的東西。我說這些東西都不重要,實際上我們所有人的問題,還是要面對當下人的審美,不是說一般人的審美,這個審美在于它的本質性的特征,實際上就是筆墨。

    崔振寬:但在理論家這兒長安畫派最沒有傳統,最沒有筆墨。

    田莊:他們不懂。

    崔振寬:長安畫派第二代是更沒有筆墨。

    田莊:不懂么。長安畫派更多的實踐是與自然發生關系最多,它作為理念性的文化,筆墨那塊兒,可能應該有所欠缺。

    崔振寬:對掌握傳統筆墨的程式欠缺,但精神沒有欠缺。

    田莊:對,問題在這兒。傳統這個東西,關于筆墨的理念性的表達先于生活性的表達,先于自然性的表達,它跟自然有聯系,實際上始終是保持著程式化的關系。黃賓虹不做那么多變化,筆上就是一種比較完美的線條,只是在形上是那個感覺。

    崔振寬:黃賓虹實際已經是筆墨本身,古代的東西,程式已經不多了。比如說皴法,程式化最主要的一個皴法符號,黃賓虹那里就沒有什么皴啦,他早年有,后來就沒有了,后來仍然有些理論家給他寫文章,后來沒辦法了就說他是亂柴皴,他那個東西畫亂了。

    田莊:那關系不對。非要往那上面拉。

    崔振寬:我覺得黃賓虹的現代感就在于抽象的筆墨和自然發生關系。

    田莊:對,這個點找的非常準。

    崔振寬:這是他的現代感。他跟古代人不一樣,但又不是古典。

    田莊:應該講,他筆墨修養在前,和自然發生關系在后。長安畫派是和自然發生關系在前。

    崔振寬:就是我剛才說的,先有傳統,后來補回那個課。黃賓虹這個先有傳統,然后補的自然,就是現代感。

    田莊:實際最后歸結到文化高度的問題,就是外界人覺得他不具備文人那樣的文化高度,但和自然這塊又是非常貼切的融合在一起。石魯……

    崔振寬:他更強調個性。

    田莊:當時長安畫派那么有影響,他的拖泥帶水的技法,你在畫里面是不是有一段試驗過,為什么呢?

    崔振寬:實際上當時想的沒那么多,就是對石魯的畫感興趣,很容易受它影響,但后來一看這東西又不是筆墨本身,書法用筆啊,點、線、結構啊,不是這個,是一種有模擬對象的意識。

    田莊:那你其實意識的很早。我就奇怪崔老師在陜西怎么不受長安畫派的影響,技法非要學點黃賓虹的東西,說明你有意識。

    崔振寬:比如他的墨和赭石兌到一起,模擬自然,不過他用筆的時候講究筆啊,筆力啊,但是他還是靠近自然的。

    田莊:應該有影響。當他沒有傳統的時候,寫實主義影響,肯定要找一種技法和自然發生關系。看長安畫派這種表達陜西的地域特征,相對來講,表現性是很強的。

    崔振寬:對,這是一個過程。比如石魯,對生活也好,對筆墨也好,對傳統也好,對現代感也好,有一個探索的過程,在過程中出現的。

    田莊:長安畫派出現的方法和黃賓虹顯然不一樣,實際上也就兩種,一個是網狀交結的方式,他們叫推移,一個石頭,然后這兒長著樹,然后再推移,就是這種方法,就是實踐花鳥的方法入了山水,基本上長安畫派就是這種。黃賓虹的那個方式是非常含蓄,非常文化的,那個單一的線條的變化沒有像長安畫派那種大筆的氣勢。

    崔振寬:那不符合黃賓虹的基本概念,他是書法用筆。

    田莊:書法用筆,他不寫么?

    崔振寬:書法沒有那種一會兒粗,一會兒細。

    田莊:楷書不是也有。

    崔振寬:沒有團塊結構,只有線牲結構。

    田莊:在運動的過程中,團塊結構不就是比重放大么?

    崔振寬:比重放大不可能在一個字里面,一會兒很細,一會兒又很大。黃賓虹的畫完全就像寫字一樣。十幾歲的時候他的老師告訴他的,他記了一輩子。

    田莊:這個問題得琢磨一陣。關于你和黃賓虹的關系,社會上有些議論,說老崔的畫就是學黃賓虹,我看相互不一致的地方,黃賓虹的東西我從提綱里寫過,他屬于傳統的模式往內里,你不一樣。比如說,個人的筆底下的所要貫徹的個人意志,那種強化的東西,你的在我讀起來,西方文化的影響在,相當于尼采的強力意志。

    崔振寬:黃賓虹更有文人氣,更含蓄,強調這個中庸。

    田莊:他是綜合把握,他沒有說把一點作為一個突出的,往極致,所謂筆墨服從于山水圖式,形式上還要形成完整的山水模式,實際上是一個新模式而己,他是這種想法。還是屬于文化性意志,他在服從傳統文化的格局。你的就跟他不一樣,你的個人意志在畫面上張揚的比較突出,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功力能夠支持你達到這種程度,功力要不行的話也很糟糕。石魯的問題就在這兒。功力的問題體現不出來就不行。

    崔振寬:石魯的精力更集中在創造性,個性。

    田莊:個性,個性化。

    崔振寬:石魯從他個人來說,從他生命的過程來說,還沒有到他的成熟階段。

    田莊:比如說,你在現在這個階段,大致自己給自己定位的話,應該是個什么感覺?當下,那么多山水畫家,你自我評價的狀態?

    崔振寬:自我評價?

    田莊:我自己畫畫,畫到哪一步,反復幾個時期的畫,我一定要把它搞清楚,不管你說我畫的好,畫的不好,我的學識,我的修養,我的功力,我的畫,到什么程度,我自己……

    崔振寬:我現在只能說我在畫焦墨,這個方面體會比較多一點,自己的特點比較強,不管是跟哪兒的人比,包括跟黃賓虹比,這個話都不能這么說,但是有和他不一樣的地方。

    田莊:非常重要,哪方面不一樣,你不去比,別人也會去比,你必須要把你的想法明確的表達出來,我跟他不一樣在哪,那就說明,大家不可能把兩個東西往一個東西上牽連。

    崔振寬:我覺得在筆墨表現、筆墨的力度、獨立性價值方面,我想往極致推,就是這個問題。黃賓虹講究含蓄,講究文人氣質,我把那些拋開了,我理解里面的現代性,個性,張揚這些東西,但是在水墨里面,我現在還做不到,還有很多問題沒解決。

    田莊:說明在畫畫當中,對筆墨有一個非常強的自覺意識在往里面走,是嗎?

    崔振寬:對。

    田莊:那段時間,所有人都對XX羨慕,今天我已經把這個問題看清楚了,你幸虧沒有走到他那兒去,你很早就對筆墨情有獨鐘,好像在陜西畫家里面,你的意識是非常強的。

    崔振寬:我沒有和別人比較過,但是我自己覺得挺強的。

    田莊:我認識你以來,你一直強到現在。

    崔振寬:對。

    田莊:從五四以后,尤其是解放以后,新中國畫,很多人被意識形態也好,文化理念也好,割裂,淹沒掉了,我覺得就是這個意識支撐不斷的往前走,之所以在那個時期那么突出,實際上當下看,很多人已經走到外道上去了。你的影響,不管好還是不好,起碼比較強烈,強烈在你的大尺幅,大筆觸的筆墨關系,令人望塵莫及,說白了,所有東西都不重要,就是支撐中國畫的骨的東西,所以就厲害在這兒了。

    崔振寬:實際上我還是用點線,沒有用大筆,我的筆大,因為用線,才顯得筆大,不是用大抓筆隨便來的,從來沒用過。

    田莊:那種容易軟。

    崔振寬:體現不出來寫的味道,不光是我,xx前幾天就說了,大筆畫出來是軟的,確實是。筆大出來的是塊,不是線。

    筆墨精神(中)

    田莊:這事兒,一是在說筆墨精神,再一個就是,最近所有話題,包括我和xx聊過一次,也是老傳統和新傳統的問題。有些事實際上就是中國畫本身的問題,中國畫走向的問題,從傳統的角度看中國畫,它的形而上的文化理念,與人的精神主體,這兩點,在中國畫里是統一的。我說的理念,就是道家文化的理念,書法用筆是形式關系,與S形的形式是相呼應的,什么叫書法用筆,什么不叫書法用筆,實際上就是含進去的。

    崔振寬:書法用筆就是一波三折。

    田莊:一波三折是不是就有那個關系呢?

    崔振寬:對,一波三折就是S形關系。

    田莊:這來自于一種理念性柔和關系吧?

    崔振寬:我認為這是慢慢發展的,一開始沒有一波三折。

    田莊:原始當然沒有一波三折了。

    崔振寬:后來書法不斷地在深化。

    田莊:宋代有沒有?。?/p>

    崔振寬:宋代當然有了。

    田莊:咱們所說的畫,叫紙本畫,實際上是從宋代開始明確的。

    崔振寬:怎么發展到一波三折,是有一定道理的,原來沒有。

    田莊:它是文化的問題。

    崔振寬:對,文化問題,你解釋一下。

    田莊:從中國文化的根上講,它與易經有什么關系,與道家文化有什么關系,包括和最早的河洛圖有什么關系,我們對這些東西相對比較陌生,但它形成一種審美理念,實際上發生了一種意識上的,包括法度上的變化,已經法化了,不是人的直接性的表達。

    崔振寬:一波三折,從書法發展的角度上說,到漢隸,應該從漢代,比繪畫要早。

    田莊: xx覺得他那個就是現代筆墨,那筆墨和書法筆墨是兩回事嗎?

    崔振寬:兩回事兒,xx就提現代筆墨的問題。

    田莊:xx講的就是追傳統筆墨。

    崔振寬:究竟現代筆墨是什么樣,他也沒說。

    田莊:從傳統來講,以文化理念制約著表達的關系,或者說是相合的,文化理法在前,人表達在后,它有個潛在的理法,法度。國畫,比如說,文人畫理法化。

    崔振寬:應該先有實踐吧,后來才總結出來一個法。

    田莊:唐代,或者唐代以前,也畫山水畫,沒有形成明確的關系,技法也沒有達到。

    崔振寬:山水還是人物畫的背景。

    田莊:還是文與人的相互統一,規矩、法度與人的情感表達相互統一。但它有一個斷裂點,現在是以人作為主體,筆墨單純的工具化,人使用,不太考慮文化理念這一部分,形而上這部分沒有了。傳統的中國畫,尤其文人畫,形而上與形而下兩者的連接,實際上是文化的修養在里頭,文化修養在前頭,再從事繪畫,是這樣的關系。,比如說董其昌,應該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咱們說x x的畫,實際上是拿著工具去面對自然的關系,和文化沒有關系,文人畫不是這樣的路子。說形而上,實際上就是毛筆底下承載了傳統文化,包括理法等很多東西。為什么用黑白畫畫,這是陰陽關系,這就與道家聯系起來了。陰陽關系的理念在畫中具體體現,就是形而上化,而且哲學化,道家理念實際上就成了中國畫審美理念。

    崔振寬:和文人畫是有關系的。從隸書來說,隸書就是一波三折,蠶頭燕尾,在漢代就形成了漢隸,可是文入畫在宋代才完全形成,在宋以前,繪畫里面沒有特別強調筆法。

    田莊:書法入畫是什么時候?

    崔振寬:文人畫實際上比書法要晚的多。

    田莊:文人介入繪畫比介入書法要晚的多。

    崔振寬:漢代留下的是碑,個別有XX書,是后來慢慢發展,到底這個人怎么樣,沒有名。到后來的魏碑,留下了名,但是魏碑沒有強調一波三折。

    田莊:但是它也不是露鋒。

    崔振寬:它有露鋒感,你看龍門二十品。

    田莊:我見過,刀子刻的,那跟寫沒關系啊。

    崔振寬:有,到文人畫,基本上都是書法家、學問家,就規范繪畫。

    田莊:文化規范。

    崔振寬:對,文化規范,畫本身是玩的,但是文化的體現。

    田莊:文化意味體現的比較足,這是什么時期?

    崔振寬:是宋。

    田莊:不管它成于什么時期,實際上成了我們看中國畫比較合規范要求的一種方式了。一說中國畫,必然要講到這些方面,這很重要。通常人們的意識里已經把它作為中國畫一個重要方面的體現。如果僅僅是工具化,會有什么結果?就無所謂,沒那么多規矩了。

    崔振寬:對,就沒規矩了。

    田莊:就是拿毛筆追求那個視覺效果,現在問題就在這兒,把文化那部分拋開,簡單工具化,實際上xx的畫就是工具化的方式。

    崔振寬:但是也有美感。

    田莊:什么樣的美感?美感和美感不一樣,西畫也照樣有美感。

    崔振寬:x x的墨用的很好,淡墨有變化,他跟傳統文入畫的區別在于他用筆,他筆沒有一波三折了,沒有書法語言,只有直杠杠,直杠杠畫起來就是工具。

    田莊:工具化了,跟文化沒關系,但是可以呈現出美。傳統斷裂了,或新中國畫怎么著了,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

    崔振寬:書法用筆,一波三折跟太極圖有直接關系,但是一波三折最早是誰提出來的?漢隸寫一波三折時,未必想到太極圖,最明確的是黃賓虹提出來的太極圖。xx寫黃賓虹研究時,認為太極圖完全是黃賓虹書法用筆最核心的東西,甚至是過度解釋了。

    田莊:它不是每一筆追求太極圖,是一種表現的意味,僅僅是一種意味性的表現。

    崔振寬:為什么一波三折就好?中國人不是講變化,講含蓄嗎?又要有變化,又要有含蓄,直杠杠沒有變化,變化多了就不含蓄了,所以一波三折既有起筆,又有運筆,又有收筆,形成S形,就暗合了。

    田莊:屬于古代審美的一種特征,我主要考慮文化意味進入它的表達之中,這就是中國人為什么拿墨畫畫?

    崔振寬:文人畫好像是書法演變出來的。

    田莊:文人畫演變出來,肯定和文化有聯系。

    崔振寬:當然了,跟書法有聯系了,跟文化肯定有聯系。

    田莊:對。在某種程度上。文人畫是文化畫,看它的文化理念,又是一種哲學化的畫。

    崔振寬:在文人眼里,書法比繪畫高多了。

    田莊:書法為主,順便畫的。

    崔振寬:所以對文人畫家來說,繪畫是書法的衍生物。

    田莊:若問有沒有中國畫這個東西,最能說明問題的還是這一套,不能拿工筆重彩說是中國畫。

    崔振寬:對,還是中國的寫意畫,文人畫里的寫意畫。

    田莊:還得拿這個跟外國人說事吧,比如說它跟文化有多深的聯系,跟傳統有多深聯系,自然就聯系到哲學那兒去了。作為中國畫,這是實際存在的,不是中國人胡說的。

    崔振寬:中國文人畫和書法關系特別密切,書法本身所有的審美要素移植到繪畫里頭。

    田莊:繪畫的學會造型就行了,為什么還要會用毛筆呢?

    崔振寬:就是文人畫家把繪畫壟斷了,把以前的都否定了,以前沒有書法入畫的繪畫,認為是匠人氣,或者叫民間的繪畫,不入流。文人畫引書入畫把繪畫的規范、技法提高了一個層次,其他畫家又認同,包括民間畫家也認同。在外國就沒有這個東西。文人畫把筆墨提高到一個高度了,文人畫里追求的出世給否定了,但是對筆墨給予肯定。

    田莊:你認定筆墨,你肯定是入到它的關系里了,不可能有別的,不管是誰都要認定筆墨。

    崔振寬:認定筆墨就是認定文人畫。

    田莊:對,這是邏輯關系。

    崔振寬:現在有個很重要的爭論不休的問題,文人畫里所體現出來的那種精神,和我們所需要的筆墨精神有矛盾。文人畫發展到明清以后,現在幾乎所有畫家,包括大師級畫家,都一致認為文人畫發展到晚期,已經走到衰微的地步,提倡出世,脫離現實生活太遠。包括黃賓虹都認為是一種衰敗。他提倡的中國民族文化精神也好,筆墨精神也好,都在提升文人畫。

    田莊:衰敗有很多原因,有社會原因,有自身原因。

    崔振寬:現在就要研究這個問題,不然解釋不了。

    田莊:承襲性。

    崔振寬:承襲性是必要的還是不必要的?

    田莊:技法承襲是往死里整的,要從文化理念承襲,畫的感覺上承襲,不一定從技法上直接承襲,現在畫國畫的,你怎么說這筆是從哪兒來的?沒有這個說法。

    崔振寬:現在的問題是,新中國畫是被肯定的,還是被否定的?

    田莊:這是個歷史現象,不是肯定或否定的問題。我說的新中國畫,就是五四以后的中國畫。

    崔振寬:新中國畫和文人畫最大的區別在哪兒?最大的矛盾在哪兒?

    田莊:這也是我考慮的問題,我覺得它更多的是工具化。

    崔振寬:不能這么說,那你說黃賓虹。

    田莊:黃賓虹是那路的。

    崔振寬:那他是現在的人。

    田莊:人家的文化傳統是在那路的,他跟現代沒沾邊。

    崔振寬:南方有個老畫家,說黃賓虹的畫不是畫,說黃賓虹的畫是作,追求的是一種效果,這就有分歧。

    田莊:我覺得這種說法有些離譜,他的畫理是不是文人畫?他的畫理是文人畫,但他不滿足于效果,師造化,古人要是看黃賓虹的畫,肯定是要罵的,但主體上,他是跟著文人畫那一路的。他筆墨上是不是講究文人畫?那個人說的,可能是黃賓虹的面貌和文人畫不一樣,不是說他中興了中國文人畫嗎?恰恰是他達到了這個效果了。再一個,我說他的理法基本上是跟著文人畫的理法關系在走,沒有跟著當下,你說新中國畫在哪?新中國畫主體上是生活化,現實生活化有一點是,極端就是社會化,這是新中國畫最主要的一點。

    崔振寬:新中國畫有沒有存在的價值?新中國畫有沒有解決矛盾的可能性?就是說,筆墨傳統,或者說筆墨精神,把它現代化。

    田莊:你問的太直截了當,當然有可能c

    崔振寬:可能性在哪?

    田莊:我問你,你為什么不拖泥帶水,你說那東西不太寫,不太書法化,你實際上在這種關系里頭,又要和自然融合,要寫的關系,你和黃賓虹有點接近。

    崔振寬:xx說,有些人適合畫大畫,有些人不適合畫大畫。2 0世紀有很多偉大的畫家,都是小畫,包括齊白石、黃賓虹、林風眠、傅抱石,把筆墨和對象能夠很好的對接,比如說xx畫派,xx是革命傳統的那一套,他們對文入畫傳統沒有根基,所以到后來成就不大,但是到了xx畫派第二代比第一代還要差,所以學黃賓虹不可能有成就。

    田莊:研究傳統,文化理念和理法關系怎么和畫法融到一起,這是它的內道。有些東西是外道,有人跟著他跑,比如說,xx畫的好,中國沒有文化了后,xx是畫的很好的,創造性的,以中國文化的角度去看的話,那狗屁不是。

    崔振寬:我覺得應該研究,到底他說的問題在哪?

    田莊:不管他問題在哪,實際上,有自身的邏輯。

    崔振寬:現在問題還不是很明確的。

    田莊:在陜西,或者全國山水畫家群體里,相對來講,傳統筆法、寫生(傳統筆法形成的筆墨為主體,寫生是和對象的融合和表達),你現在在一個比較高的高點上。傳統的山水畫,不是凝固在一個瞬間的景,而是流動關系中的景,實際上又說到s形,它的構圖結構、布局,在某一點上,要講畫眼,畫眼是引導你在運動中看畫,傳統中的畫很多都是這樣,xx的畫眼在房子,如果死畫一個景的話,它就是一個景,沒有展開的關系,花鳥也好,山水也好,基本上都是這個路數,不一定非要那樣,總體講是那種關系。xx的畫老往文學上扯,表面上看很有文化,其實跟畫沒關系。

    崔振寬:傳統文人畫對自然的關系,也就是說筆墨和寫生的關系,師造化的關系,跟傳統是不一樣的。

    田莊:黃賓虹是師造化的吧?

    崔振寬:他是師造化的走勢在自然界里體驗感覺,他畫的時候想象一種東西,非常模糊,所以他畫所有題名某某地方的畫,跟那個地方幾乎都沒有聯系。

    田莊:我覺得他是對的。

    崔振寬:對呀,那就屬于傳統文人畫里面的,現在我們有聯系了。

    田莊:有具體聯系,應該再提升一步。

    崔振寬:這個應該是我們討論半天的重點。

    田莊:討論半天,卡在那兒了。

    崔振寬:是啊,這個是關鍵問題,我一開始畫山水的領悟就是畫筆墨。

    田莊:筆墨是一點,寫生方式。

    崔振寬:一直到后來,我從來沒有想過把筆墨變成一種不是筆墨的新筆墨。

    田莊:你不想是對的。

    崔振寬:正因為這一點,后來寫生時,既要把對象畫出來,又要用筆墨畫出來,但是筆墨和對象還是有矛盾的。

    田莊:你的出發點和我一樣,首先是承認傳統的,承認傳統的關系、文脈,中國畫的路,進入,再往前走,剝開,通過文脈又能夠立住自身精神中。

    崔振寬:中國傳統繪畫,文人畫的筆墨精神,應該是一脈相承的。

    田莊:不要提中國畫。

    崔振寬:那你提啥?

    田莊:已經把這個東西丟了,把文脈的主體的文化狀態丟了,還提中國畫,怎么個提法?

    崔振寬:那就沒了。

    田莊:就工具化了。

    崔振寬:傳統的筆墨精神,傳統的文化精神,跟當代性?

    田莊:它是順著傳統的關系,它的脈形成一種邏輯性的關系以后,能夠找到一個新的點,我覺得這個應該是你的,你和那種干脆不管這一套的是兩回事吧?

    崔振寬:對,是兩回事。

    田莊:基本上是順著它的文脈走向的邏輯化的關系,尋找到你的點在哪,這是主要的。

    崔振寬:可能性存在嗎?

    田莊:你的基本傾向是順著中國畫的脈絡往下走,自然、畫、筆墨這三個關系。自然形象,通過筆墨畫成畫以后,呈現出一種文象,實際上是傳統筆墨所形成的形象,就是本相到文象,文化象。再往前走,就是個性化,人象畫,邏輯關系最后形成的就是你的筆墨精神象,相互之間就是一種融合,外在自然入到畫里,成了畫的文象,你的個性在里面不斷地加強,就成了你的精神象了。

    崔振寬:說的通俗一點,具體一點,通過修煉,通過畫,通過現實生活中的感受,包括寫生。

    田莊:首先是對象。

    崔振寬:這個對象指的是什么?

    田莊:自然對象,山水嘛。寫生對象,寫生畫是一方面,還有嗜好,關于筆墨的喜好,文化理念,文化修養,往一塊融。

    崔振寬:筆墨我是比較明確的,我追求筆墨,而且我認為的筆墨要規范,這個規范就是五筆七墨法,不是隨便畫的,我要拿這種筆墨去寫生,表現我對自然的感受,又要把我的個性融進去。

    田莊:這是一個長時間的過程,磨合的過程。

    崔振寬:我有我對筆墨的理解,筆墨是很豐富的,個人不可能把所有的筆墨形式都用到畫上來,又有自己的偏好,就形成了風格。

    田莊:包括對筆墨的理解,哪種筆墨好,哪種筆墨不好,包括情感,畫畫時狀態的注入。畫和人有一種交融關系,最后提升,畫最后完成了,畫和人的交融,決定于你的氣質、意志、文化意識、情感,人越來越壯,畫就和人融為一體了,你還是主體。

    崔振寬:我說的具體一點,比如說我寫生的兩個轉換:第一個就是把我對自然的感受和我對藝術的追求,把我看到的到畫上。比如說速寫,畫成符號化的,當時已經考慮到線,但主要還是生活中的感受,我理解的美感變成一種速寫。然后我到畫室,把那個東西轉化成筆墨,筆墨的表達方式,運用筆墨的方式,包括對筆墨追求的某種效果,把對筆墨的全部理解,包括人的狀態,文化也好、修養也好等等,要融入到里面去,兩個轉換,最后形成畫面上的東西,已經不是原來自然中的東西。

    田莊:對了。

    崔振寬:這就是我的感悟。

    田莊:就是這樣。xx晚期畫的華山,畫的很好,他什么也不看,但我們一看那筆,就知道是他。個性,這個過程實際上就是精神化的過程。

    崔振寬:對,但是這里面有個偏重點,有的人可能偏重于形式。

    田莊:最后不管畫什么,都是他。他的修煉過程是從自然起步,一步步走過來,不是一開始都畫成它,否則就壞了。

    崔振寬:這里面還有一個融合的過程,慢慢形成的。還有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有些人對符號化更敏感,也可能他形式感很強。

    田莊:xx就是形式感很強,你應該再符號化,符號感很強應該是你所追求的,符號化就是筆墨的根,一直下去,就與眾不同。

    崔振寬:還有,寫實和寫意也有差異,有些人偏重寫實,有些人偏重于寫意。

    田莊:就那問題,就是筆墨本身。什么寫實不寫實,寫意不寫意,都沒關系。

    崔振寬:說的太絕對,太簡單了,那里面有很多差異的。

    田莊:是有差異,但主體就是筆墨本身,跟寫實寫意沒關系,這就是筆墨精神。怎么畫,符號是不是你的,這是最主要的。寫實寫意跟形式化一樣,沒形式,反正筆墨在,就行,就這么簡單的事兒。

    崔振寬:要說它簡單,就簡單的很,要說它復雜,一輩子都弄不清。

    田莊:但是首先考慮的不是任何別的東西,就是筆墨化。怎么形成筆墨,精神化筆墨,舊文脈的承傳關系,筆墨承傳性,又有自身的生命情感體驗,筆墨有承載,有內容,而不是只有空的筆墨殼子,其他的承載可有可無,筆底下的承載是必須的。筆墨的承載關系和筆的感覺,一看就知道是誰的筆墨,這很重要。不要分開說筆墨和形象,說到根上,筆墨就是形象,為什么筆墨能夠成立?中國畫很奇異,筆墨就是形象,不是非要外加一個形。書法是怎么成立的?楷書、隸書等,筆墨就是形象,同時又是精神,全是合一的,這東西什么都是。這是最根本的東西,落腳點在這里。

    崔振寬:我八十年代寫過一篇文章,就是談這個問題。在這個過程中,談現代的問題、個人風格的問題。

    田莊:什么都不要考慮,只要修煉到了,自然就成立了。我之所以強調內道,就是順著它的文脈出來的邏輯關系,其他的全是外道。很多人提出來稀奇古怪的問題供人討論,全無必要,很多人自己就是外行。

    崔振寬:這問題很復雜,且筆墨本身很難,總是感覺不對,總是感覺弄不出來。

    田莊:還是受周圍的影響,開始抓筆墨,而后筆墨化,傳統的路都是這樣的。畫畫,最后到哪了?跟xx討論,畫一個人臉,身上大寫意,臉上跟工筆似的,那就是外道。有人拿這個東西和寫實主義的西畫攀附。再一個,xx的畫,是傳統山水的筆墨變化,他在傳統的范疇里有創造性,但是畫的取向,還是往傳統山水里畫。你所要做的,就是強調筆墨本身。

    崔振寬:對呀,我也這樣想,但難度很大,要解決很多問題,要符號化,要抽象與具象之間,似與不似之間,不要偏向山水,也不要偏向書法,說的容易,做起來難。

    田莊:我覺得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崔振寬:要解決很多問題。

    田莊:大師就是大師,大師就是解決問題的。文化說的是自然關系,不是自然本身,最后自然是你的借體,筆墨是你的主體,筆墨的精神化也是主體,首先形成一種相互間的形式化的筆之間的關系,著眼于筆和筆之間的構成關系。xx強調內美,把外相舍去一點,把內美加強。人的精神化、主體化、情感化,作為畫而言,是主體,加強主體精神的特征,一直畫意識、情感,最后得落在形式上,形式化就是那種關系,書法和山水之間。

    崔振寬:說起容易做起難,能把這個說清楚,也不容易。書法和畫又是兩回事,書法更難,也不是先把書法練好,再畫畫。

    田莊:現代的主要特征,是人的主體化。

    崔振寬:每個時代的審美不一樣。

    田莊:中國說現代,現啥代?人家是后現代,還是連不上,中國人自己在扯這根閑筋。

    崔振寬:還是拿西方做參照。

    田莊:中國人找一個話題說事兒,就是這樣一個狀態。順著自身邏輯發展走是對的,古人沒有過多強調人的個性精神化。

    崔振寬:我覺得現實生活對人的吸引太強。比如說畫山水,自然界美的東西對人的吸引力太強。

    田莊:那是你的習慣。

    崔振寬:所有人都喜歡。

    田莊:生活太引誘你,跟著生活跑,文化在某種程度上要超越生活,不要受自然誘惑。山水畫里,自然的東西基本上都呈現出來了,層次,開合的變化,多少代人都那樣畫了。

    崔振寬:那是極限吧,畫到那兒再也跑不了。

    田莊:我覺得沒有。

    崔振寬:當然不是超越筆墨本身。

    田莊:我說的是觀念變化,不是客體,是主體變化。干脆說x x超越了,不用拿筆畫了。你這樣的畫法,還是純種的中國畫。實際上,山水本身也是介體,跟佛道有點關系,剛開始是自然本相,最后全都不是本相,是你把所有東西都化解掉了。

    崔振寬:這是86年寫的那篇文章,雜志社的人說,沒想到你們畫家寫出這么好的文章,我們理論家都寫不出來,你的文章,我一個字都不敢改。你看xx的畫,好不好?

    田莊:應該可以,他的空間意識,像自然空間關系。

    崔振寬:他已經不是自然空間。

    田莊:它是平面空間?

    崔振寬:幾乎是兩度空間,整體上是個平面。

    田莊:中國畫按理上從來就是這樣的啊。

    崔振寬:是啊。但后來新中國畫不是這樣,前景畫的很重,遠景畫的很淡。

    田莊:古人也是這樣畫的,花鳥是典型的平面關系,這是暗示出來的,但是它的結構關系實際上在平面上,我把它比喻成剪紙。

    崔振寬:你對傳承有什么看法?

    田莊:中國文化就是承傳的路。

    崔振寬:現代的創新意識,完全在消解傳統。

    田莊:中國畫的承傳是第一位的,要進入系統,之后尋找邏輯關系,我現在的思路是跟著這個在走。中國的文脈,最早歷史的點,到xx,大師是有承傳關系,同時有自身的創造關系,這樣在中國文化里才能確立。在當下,更強調人的主體性,拼命地強調個性和主體性,你要強調的點就是這個。

    崔振寬:現在的人走兩個極端。一個是拼命地往像去學,一個是拼命地不要傳統,所謂獨創。

    田莊:我看畫時,要看脈絡。往像的學,我覺得不太對勁,沒有任何一個人,說是像,而確立他為大師。作為外道,中國畫梳理時還要排除。我覺得歷史過程所展示出來的一個個點,是以個人展示出來的,如范寬,董源,都是確立了一個個點,其他的就模糊了,是這個時代的,但肯定不是代表性的。代表性的是一個個點,如八大撐起一個點,吳昌碩撐起一個點、齊白石撐起一個點。

    崔振寬:具體說,盡管是創造,他還是某個人的影子。

    田莊:因為是承傳關系,不可能沒有影子。這個點確立的,和他的關系,和后人的關系,是承傳里創造的。沒有創造,就形不成那個點。五四以后,沒有清理,西方和東方交織在一起,沒有對傳統嚴整地梳理和對現代的界定。很多人可能對五四以后的理解更多一些,對傳統不清楚,生長背景制約著。

    崔搌寬:有些人的畫,包括大家,我根本就不喜歡。

    田莊:有些東西,筆墨主體就不行,它取了文人畫的表面,這跟人的氣質有關系。

    崔振寬:我也覺得和個性有關系,也不是人家畫的不好。

    田莊:相對而言,人家的技法是一流的。

    崔振寬:南方有些畫很秀氣。

    田莊:南北對峙,是必然的。但誰能把魂兒逮住,逮的是技法的痕跡。

    崔振寬:xx逮住了,南北都兼有。

    田莊:誰逮住了,就能立住。你主要是傾向于文人畫氣質。現代很多畫家出了很多理論,實際上是為自己的畫服務的,把學問利益化了,跟商人一樣,販賣理論是為了兜售自己的作品,不是探討一個問題的真實性?,F在很多畫家都是這樣,腦子靈光一點的畫家,都在制造一些理論,利益化。不是純粹從文化角度看問題。

    崔振寬:xx的理論很多。

    田莊:他基本上是順著儒家的路子,表面化,拿一個古典故事,把它畫出來,呈現一種模式。你看,我在談筆墨時,跟儒家一點關系都沒有,全是道家的脈絡。道家是文脈的祖,不是形象層面,作為繪畫模式的內在規律層面,儒家就是形象化。

    崔振寬:儒家就是搞政治的。

    田莊:也涉及到命名。說這是杯子,但是畫畫就不一定這樣考慮了。畫畫是從直觀的感覺,不是從功能的感覺看,藝術是從不同的角度在看一個東西,不是單一的角度,就是先把命名的東西拋掉,完后再去看這個東西,那就是你特定的角度。你如果按他的角度看問題,所有事情都簡單了,藝術可以不存在了,藝術就是為了畫一只杯子,那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嗎?

    崔振寬:西方畫杯子。

    田莊:它是在借這只杯子表達一種意識。

    崔振寬:西方現代也有問題。

    田莊:西方從寫實,寫實很簡單,是跟視覺的直接關系,從這個關系變化到現代藝術的時候,這個東西已經不是一只杯子了,是從我自身角度,從我情感角度,梵高是從情感的角度,主體是他,前頭什么都不是,主體的角度把概念抹去。畫山水也是,把山水抹去,從你自己的角度去看。中國畫,山水、花鳥、人物,把這個角度抹去,它會發生大的變化,包括山水、花鳥、人物的命名,也是儒家的方式。

    崔振寬:怎么看創新?

    田莊:我發現,所有自成一體的東西,拿到前代人面前,都是要挨罵的。且在當代人面前也不理解,因為當代人都是尋常觀念,歷史已經給定了你這個觀念,一旦破除以后,跟那個觀念相悖了,肯定要挨罵。不挨罵,成就小。

    崔振寬:同時代的人有接受的。

    田莊: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我覺得罵的程度越高,可能個性越強。現在xx成了新傳統,很多人在學習,但當時他是換罵的。創新挨罵,是正常的。前代人說好的,后代人也說好的,例子有嗎?

    崔振寬:個別人有吧。

    田莊:說一個畫家,要從文化的角度。

    崔振寬:有些畫家很活躍。

    田莊:那是社會活躍,畫家個人能力有,但文化并沒有大起色。不在文化點上,一概排斥。文在前,畫在后,文人畫,是文化人的畫,跟文化脈絡是連接的。

    筆墨精神(下)

    田莊:我看了你1986年的那篇文章,大概涉及1 3個話題:傳統繪畫的啟迪性、繪畫形式、筆墨的主體性等,你當時已經很明確。今天我想說的不是筆墨,是藝術的事?!拔逅摹币院螅袊M西方人文主義,包括現實主義的方式。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它發展到畸形狀態?!拔逅摹睍r期的文化氛圍相對寬松,建國以后不太一樣,直到文化大革命走到一個極端,現在還處在混亂狀態下。我找到兩個梳理的基本點(實際上民國就有,到現在,或者再往后):一個是藝術本體論,而非社會本體論,這應該是當下中國能夠踩在點上的。你是在搞藝術,而不是社會工具,不是在搞宣傳。第二個基本點,是藝術家的精神主體論。藝術的事兒,是藝術家個人作為主體所要從事的事業,不是社會給你,或強加給畫家本身的,如“文化大革命”,領導出主題,畫家動手。藝術家從自身的精神傾向出發,從認識到表達,說白了,藝術是個人的事。這兩點是現在,包括以后應該確立的。從文化角度講,它應該是現代文化的一個節點,哪個畫家順著這點走,他就有可能達到當代的文化節點,違背它就絕對不可能?,F在還有人在干這種事,把藝術的價值附會在社會名利價值之上。

    崔振寬:不光是名利價值吧,還有功利價值。

    田莊:說的好聽點是名利,討好,有名有利。包括陜西,有些畫家在走那條路。在這兩個基本點上,首先確定了藝術家的走向對不對。我跟很多人說,現在畫畫的有三種人:第一種是附會政治,第二種是拿畫騙吃喝,第三種是畫畫的。我看你的文章,你很早就把思路梳理完整了,包括對文入畫的看法非常明確。當時很多人對文人畫是一種否定的態度。上次你問哪個傳統美學家對我影響深,是李澤厚,用他著名的《積淀說》來解釋中國畫是非常合適的觀點。談筆墨精神、傳統文化、人的精神主體,形式化就是積淀,形式里有什么東西,積淀著人文情感和傳統文化的觀念,形式就是內容。再一個,你畫的形式的基本內容,你的筆墨精神就在氣象蒼茫,這是在你畫里已經體現出來的感覺,氣象蒼茫符合西北的畫。一個人畫的成熟,歸結到精神傾向上。一說畫,就能想到那種境界,筆墨底下能夠體現出來的感覺,這個人與那個人的不同,就在這種感覺,畫焦墨更能體現功力,滄桑感。

    崔振寬:體現的方面還很多,美學的追求、風格和個性。

    田莊:對,你的審美傾向從某種角度講,是一種追求,體現出來的感覺是已經展示出來的。有些時候,畫家是一種追求,有些時候,畫家并沒有明確,但他就喜歡這種味道。“泥巴團子”也是一種味道,它不同于地域,不同于文化,不同于文入畫,這確實是生活體驗,或人本身所具有的一種東西,也確實是當過農民的人,所能夠達到表達的特有感覺。你的文章也提到,“近代以來,西畫介入中國”,上世紀九十年代,你已經把這個問題搞清楚了。你不太張揚,所以……當時陜西畫壇,沒有人像你這樣能談清楚這個問題的。

    崔振寬:還是我的性格問題,“不太張揚”是你說的好聽一些,實際上是不自信。當時這個觀點是比較保守的。筆墨問題很難,見成效很慢,雖然有理解,但缺乏自信。

    田莊:在筆墨上,你是很好的。

    崔振寬:相對來說是這樣的。

    田莊:這篇文章,我當時沒有看到,也沒有人提這個事情,很多人交了論文。

    崔振寬:當時的會上,很多人屬于革新派,我屬于保守派。那時候越是看不懂的文章越好,我的文章一看就懂!我這是說白話。

    田莊:說白話,一般人沒有這么清晰的脈絡和系統性展開的東西。

    崔振寬:當時同時有四家刊物登載,但沒有形成影響。因為當時主流的觀點不是這個。

    田莊:xx的文章我看過,包括給黃賓虹寫的,在中國畫文化理論上,他的眼光和思維還是比較清晰的,很到位。我沒見過第二個談的這么有條理的人。

    崔振寬:xx呢?

    田莊:他談具體問題是感受性,且依附在社會學角度,不如人家在更深的文化層面看問題。

    崔振寬:那篇文章想了一個禮拜才寫出來。

    田莊:那也需要靈感的。你沒有展開說,其實任何一個問題,展開說,又成一個問題。“抽象美、形式、個性表現”,你那時候已經很明確。

    崔振寬:最后的不行。

    田莊:那是你自己謙虛,讓大家去判斷。其實你思路很清晰,全可以自己得出結論。藝術家的個人主體化,這點很重要。你給自己設定前提,尋找解決問題的方式,是自我確定。不是誰給你一個標準答案,是根據自己的體驗、感受,從內心引發出來的東西。你在畫畫的過程中,畫蒼茫感,就是你感受到的那個味道。

    崔振寬:這當然是那種味道。畫的秀潤時就覺得不行,趕緊往上整。

    田莊:內心里的感覺。

    崔振寬:包括欣賞畫,對南方的那種干凈漂亮的秀潤單薄不感興趣。

    田莊:情緒不對勁。

    崔振寬:對。

    田莊:只要往西邊一走,你就會更強烈,尤其戈壁灘的感覺。包括秦嶺,天再陰一些,那感覺更強烈。我走過秦嶺,靠北邊非常蒼茫、野逸,到南邊就非常秀色,山都成了山巒,不是高山,野的勁兒已經沒有了。關中基本上,一是黃土,二是秦嶺。

    崔振寬:渭北也好。

    田莊:我沒去過。

    崔振寬:和陜北也不一樣,也是蒼茫,野。以前我去過,很美。現在破壞的太嚴重。九十年代我去白鹿原,也很好,現在推土機都推的不成樣子。一旦感覺形成以后,畫什么都一樣,到南方畫出的感覺還是這樣。

    田莊:人一旦進入情感狀態,所有事物都跟著他走。畫畫也是,只看一角,就知道是誰畫的?!拔镂业慕y一”最后是往“我”上靠的,而不是往“物”上靠。

    崔振寬:有些理論否定這個,說,畫某種東西得有那種東西。

    田莊:對,這就叫要尋找客觀性。

    崔振寬:我在北京搞畫展,座談會上,xx說,形成一種畫法以后,到哪畫都一樣。黃賓虹畫哪都一樣,畫香港是那樣,畫黃山也是那樣,畫四川還是那樣。

    田莊:陸儼少也會這樣。

    崔振寬:他就看不明白。

    田莊:這必須從藝術的角度講,就是情感狀態,不能從里面找客觀。歷史上的大畫家都是這樣,畢加索畫的也都一樣,都畫成立體派。

    崔振寬:而且一看就是他的。

    田莊:審美一旦確立,就成了另外一種自然,畫家也沒辦法。畫畫的要是沒文化,就很麻煩。

    崔振寬:官方喜歡。

    田莊:官方不懂。

    崔振寬:對啊。

    田莊:我歸納起來,第一還是你的經歷,經歷和社會有直接聯系,從那兒往外走,剝出來的關系,脈絡清晰,這一生是怎么過來的非常清晰。第二個關于筆墨文化。第三個是藝術本體論和藝術家的精神主體。第四是中國傳統文化和“五四”以來的中國畫。藝術本體論和藝術家的精神主體,跟西方人文主義更靠近,單純從文化來講,就是自然生態,跟人都沒有關系,人只能服從于它的道,跟主體精神還不是一回事。恰恰人主體精神這點就是現代的關于文化認知的基本特征,所有藝術走入現代,很多人在談技術層面的問題。其實,首先是基本認知的確定,然后才衍生出來,人的精神主體、意志、價值傾向,生發出來的審美傾向,落實到筆墨上,就是這樣的關系。

    崔振寬:西方的方法和觀念來解釋中國文化的現代性,傳統里沒這些東西。

    田莊:對,不講這個。它講修煉到哪一個層面,不講時代特征。

    崔振寬:過去講道、禪,也都是很籠統的。

    田莊:含糊一些。現代人接受西方文化以后,思維方式不同,兩種一比較,要重新確定一個取向。如果只談技術,就能談到xx那兒去。只談工具、工具化,拋開文化連接,就談到xx那兒了,xx就成了大師。但是講文化,中國畫跟他無關。

    崔振寬:民國以后的很多大家都到上海。

    田莊:吳昌碩等都是從外地去的上海。黃賓虹那代人當山水畫畫,這代人可能不當山水畫畫,在里面暗示有這個意思就行了。有時間想一個東西很容易,要在畫上實現那種味道需要一個過程。吳昌碩呢?

    崔振寬:吳昌碩有厚重。他好像是用花鳥的方式畫山水。

    田莊:主題性繪畫,用大筆畫也沒辦法厚重。

    崔振寬:方老晚年怎么樣?

    田莊:他說對自己的東西要重新感覺,但也沒有畫。他成熟期還在漢中那段,回西安后還是在延續漢中。他很重視書法,寫生回來就下工夫,比石魯和趙望云都大。我感覺,他看長安畫派,一個是生活、寫生狀態中的畫,一個是情感性或精神性更強的畫,他在兩個畫之間找一種綜合吧。

    崔振寬:我看方濟眾書法用筆很好,但晚年有點變,變成散鋒,把筆破開。他早期筆好像非常整。我記得有一次提他的畫法,他說,現在的畫法更難。我覺得后來有幾張畫沒有變化。

    田莊:我第一眼看他的畫,非常喜歡,像是印象派。感覺的東西在里頭非常強,當然是色彩,但不是死程式,跟長安畫派有聯系,筆跟視覺感是聯系在一起的。他是有書法味道在里頭,僅此而己,不完全是書法。

    崔振寬:是,筆筆有筆。

    田莊:對,他用筆非常活,工具的使用非?;?,比如長鋒畫石頭,筆可以蹲下去,整個過程像是花鳥畫的畫法的用筆方式,筆一轉的連帶性非?;睢?/p>

    崔振寬:和長安畫派拖泥帶水是一致的。

    田莊:對,是一致的。

    崔振寬:他更講究筆,但是到晚年,筆好像弱了。

    田莊:哪種畫?

    崔振寬:沙漠。

    田莊:咱們第一次在美術館辦院展的時候,xx對我說了一句話,“方先生的畫,表現性的東西我喜歡,描寫對象的我就不喜歡了?!彼漠嬘袝r候看起來非常有意思,有些畫就沒大意思,尤其涉及創作的,就成了效果。他涉獵非常廣,在漢中時,經常下去輔導農民畫。他拿著毛筆在素面紙上畫,一般人覺得不可思議,他不管,他在任何紙上都能畫畫。再一個,他強調墨上產生變化,用筆的過程中自然就顯示出,哪怕是素描紙,濃淡變化都能出來,但宣紙效果更好,那時候沒條件,所以就在卡板紙上畫、在素描紙上畫。

    崔振寬:也是玩的。

    田莊:興趣廣泛,也揉過紙。從漢中回到西安這個階段,總體是比較穩定的狀態。有些畫畫的也不是太好,包括顏色跟平鋪差不多。有些畫是硬畫,把農民畫的感覺就畫出來了。有些畫帶有表現性,表現主義的味道,有些東西想往寫實上靠。

    崔振寬:他寫生時,拿速寫在畫。

    田莊:速寫給他一個印象,形象記憶的速寫。我看他留存的關于“文化革命”前的畫不多,局部的,沒有完整的畫。他的經歷,心里肯定有想法。很多畫是漢中以后,量出來了,技法表達越來越完整,那個時期的畫面貌比較多一些。

    崔振寬:都是小畫。

    田莊:對,平時上班,三開的畫,一上午畫四五張,也不吭聲,很嚴肅,嘴還嘟著,我就在旁邊看,也看不懂。后來看出來名堂,他的畫和速寫有聯系,他所有的畫,筆的感覺,線條,畫出來后,一是伸展結構,二是線條組合。他畫畫時,只不過帶上點書法味道,比如說,豎著走,再換成橫著的。后來我讀他的畫,他最減,減到3種筆就構成一幅畫。比如說,石頭一種筆,藤蘿一種筆,點些點,一幅畫就出來了。

    崔振寬:那是應酬畫吧?

    田莊:不應酬也是這樣的。后來我看出國畫的門道是,一種對象一種筆。畫山水是一種筆,山水的倒影筆是另外一種感覺。

    崔振寬:這種感覺和老畫家不一樣,像黃賓虹,畫什么都是那種筆。

    田莊:不一樣。他意識到了筆,但他用的不一樣,筆的作用是很強的。從意味來講也是寫的,但不是完全寫字那樣寫,他表達更自由一些。

    崔振寬:他筆觸變化多一些,筆墨的符號和速寫的符號有某種聯系。

    田莊:對。有聯系,但又不一樣。

    崔振寬:變成筆墨了。

    田莊:對。他畫石頭,最明顯的是,幾筆,一塊大石頭的感覺就出來了。墨塊的關系也是順勢、順結構,幾筆的關系。

    崔振寬:他的用筆和自然的結構還是對應的。

    田莊:感覺沒有對應的非常整齊,對傳統了解的多一些,其實所有的形都是筆出來的,畫的細筆,在形式上和對象更接近,若是粗筆,就純粹印象了,大概的細。

    崔振寬:他筆觸的變化多,有時候中鋒,有時候側鋒,轉換很自然,這種轉換和對象有某種聯系。

    田莊:沒有。

    崔振寬:那表現形象的感覺是從哪來的?是不是和對象有關系?

    田莊:不是直接的對應。

    崔振寬:和拖泥帶水有關系。

    田莊:對。

    崔振寬:畫出來生動。

    田莊:對,對比強。

    崔振寬:粗細變化多。

    田莊:黑白,粗細,他先把這種東西整出來。尤其他畫遠山,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一筆下去成了山,一筆起來又成了溝。

    崔振寬:筆鋒。

    田莊:對,筆鋒、筆肚全用上了。方濟眾掌握拖泥帶水是最精彩的。

    崔振寬:這跟黃賓虹不一樣,黃賓虹反對拖泥帶水。

    田莊:黃賓虹恪守傳統理念,但是方濟眾非常佩服黃賓虹。他基本上是長安畫派的拖泥帶水,技法性和書法用筆這兩個關系的整合是趙望云和石魯沒有做到的。

    崔振寬:趙望云還是大氣度。

    田莊:方濟眾的基本技法還是從趙望云那里來的,技巧性上比趙望云更明確、更成熟??捶綕姰嫯?,很神奇,一筆下去,看什么都不是,一會形象就出來了。7 0年代末,他去外交部和那群畫家在一起畫畫,他一是快,二是能力上比其他畫家都強。別的畫家半天畫不出來,他幾下就出來了。黃胄也是揮灑,但筆底下沒有寫和書法意味。我看他的畫,一是像印象派,二是像表現主義,工具到他那兒,怎么用都行,不是非要怎么用。他寫字,線條有書法的意味,畫的時候,跟著意味,非常隨意。不像黃賓虹,線是線,點是點。但有時候,他的畫放那后,顯得軟。

    崔振寬:陸儼少也是。

    田莊:是,他傳統吃的透透的。

    崔振寬:對。

    田莊:確實是又樸素,又深厚的感覺。

    崔振寬:有氣質。趙望云對傳統東西也沒下過大工夫。寫生。

    田莊:咱們看到的寫生都是六十年代河西走廊那一帶。

    崔振寬:祁連山。

    田莊:對。他和馮玉祥在一起的時候,他還不會畫中國畫。

    崔振寬:他雖然沒有在傳統上下工夫,但是筆墨還是有那個味道。

    田莊:咱們看他的畫,四十年代受張大干的影響,畫的比較秀氣。后來到陜西后,他獨立了,整個感覺就變了。我看過石濤一批畫,石濤有兩種風格,一種是拖泥帶水,水分大,墨濃郁,用筆憨實,是不是晚期的我不知道。還有一種是清秀的,純粹文人畫的感覺。趙望云的畫,筆墨和傳統銜接的話,和石濤的風格是比較接近的,包括在筆墨味道和處理上有些接近,能感覺出來。

    崔振寬:筆墨的感覺,最主要的是畫家的氣質,還與工具有關系。

    田莊:相對來說,方濟眾有文化積淀,再者,地處漢中,他比較傾向于性靈畫,比較好的是他的自由表達,主題性繪畫就受很大影響。我很少看他用硬筆。

    崔振寬:趙望云不用軟筆,石魯各種筆都試驗。

    田莊:趙望云用硬筆,但感覺用的很柔。

    崔振寬:我佩服他就在這兒。

    田莊:我上學時,有人說,要拿狼毫畫出羊毫味,要拿羊毫畫出狼毫味。狼毫因為容易枯硬。

    崔振寬:趙先生墨用的好,他的筆看著很硬,筆線,但又看著很潤。何海霞用筆還要潤。何海霞濃的是濃的,淡的是淡的,焦墨是焦墨,很分明。

    田莊:沒有自然融合。很多人說何海霞的是畫譜畫,線是線,面是面。

    崔振寬:所以黃賓虹說,“分明難,融洽更難,既分明又融洽,難上加難?!?/p>

    田莊:六法里有句話,“應物象形”,它先有文化,筆墨,先有形而上,完了才和自然去應物。你覺得呢?而且它只是應物,不是去寫實,帶點自然的邊兒。嚴格判定的話,有感覺就行了。以前看趙望云寫生,很小的畫,畫的很到位,很仔細。從內容上講并不豐富,很單純,但畫的很認真,我拿放大鏡看,后來想明白了,他實際上拿著毛筆,去有感覺的表達,土坡畫的非常細,他那種細又很松。他寫生時,拿毛筆和眼睛看到的自然東西形成一種對應。筆墨只能和自然形成對應關系,不可能寫成實,這種對應關系感覺是它就完了,只能到這種程度。上學院出來,滿腦子寫實,拿著毛筆有時候就麻煩了,毛筆怎么能寫得了那個實,如果對應,一下就明白了,如果非要寫實,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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