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長樂一文保建筑遭強拆 當地政府曾回應不拆

營前新街路98號，遭強拆后成了一片瓦礫。詹托榮攝

人民網福州11月30日電 （詹托榮 李章亮）福建長樂市有這么一個地方，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曾屯兵設營在這里，故名“營前”；80年前，孫中山的“建國方略”也在這里踐行。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一批愛國志士開展“中國鄉村建設運動”，山東鄒平、河北定縣和福建長樂成為三大試驗基地，長樂營前模范村即是辛亥革命先驅、孫中山先生秘書黃展云的試驗基地。長樂營前模范村是全國唯一一個保留下來的試驗基地，2003年，“營前新街”被列入長樂市文物保護單位。

前段時間，因為一個房地產開發項目，營前新街一排老房子被納入搬遷范圍，住在里面的村民四處奔走，希望文物不要被拆除，黃展云外孫更是兩次投書“福州市12345政府公共服務系統”要求保護文物，得到的答復是：不會拆除。

但就在最近，在眾目睽睽之下，拆遷隊開著鉤機進場了……

村民制止未果 文保建筑遭強拆成廢墟

營前新街98-103號房子，此前被納入房地產建設項目。詹托榮攝

11月23日，人民網記者來到長樂營前模范村新街。營前新街前矗立著一塊石碑，正面寫著“長樂市級文物保護單位”，背面則記錄新街的歷史：1928-1933年，辛亥革命先驅、孫中山先生秘書、時任福建省農工廳廳長黃展云前來試驗模范農村，與其助手、周恩來留法同學黃朝平一起成立了“營前鄉自治委員會”，實行地方自治。

1912年，孫中山（前排右五）到福州，黃展云（前排右二）等與其合影。陳熙供圖

在5年多時間里，營前模范村進行一系列改革和建設。包括在鄉村設立農工銀行，發放農貸，扶持農民發展生產；設立成人班、婦女班、夜校掃盲班和鄉村幼稚園；開辦農貿市場和多個工廠，全力發展工商業；開展衛生防疫，建西醫醫院，推廣接種牛痘；組織警備隊，維護社會治安等。

福建營前模范農村文化研究會會長陳熙介紹說，在營前建設“新街”，黃展云的初衷是用一間間騎樓從地主、鄉紳的手中換取土地，再無償分配給赤貧的農民，以實現孫中山先生“耕者有其田”的理想。

營前新街有100米長，共由南北38間老房子構成，是營前模范農村的核心區。新街最南邊一共有6棟老房子，外墻體都被寫上“拆”字，其中98號老房子正面被圍擋起來，并拉上警戒線。記者看到，緊挨著老房子，一個正在開發建設的房地產項目正在建設中。

被拆文保房子不遠處，一個房地產項目正在建設中。詹托榮攝

在村民的帶領下，記者從房子后面巷子來到98號房子內部，房子一共有三間，內部框架和屋頂基本被拆，內部已經被掏空，僅殘存沿街的部分墻面和一扇大門等構件，現場斷垣殘壁，一片瓦礫。

營前新街路98號房子內部框架和屋頂基本被拆，內部已經被掏空。詹托榮攝

住在99號房子的歐依珠告訴記者，房子被拆一個多月了，“他們（工程拆遷隊）在我午睡的時候來拆的，當時我不讓他們拆，制止半小時不拆了，然后他們又趁我上樓的時候拆了。”

歐依珠說，98-103這6棟老房子一直住著人，住在98號的人在被拆前幾天搬走，但其他人一直不肯走，也沒辦手續。說起房子被拆，歐依珠很無奈：“這一排都是文物，拆掉很可惜，我在這里住了40多年，跟老房子很有感情，很不舍得它們被拆。”

黃展云外孫兩度投書求保護 當地政府承諾“不會拆除”

2015年初，營前村開始征遷，細心的村民和一些古建筑愛好者發現，營前新街98-103號居然也在征地的紅線范圍內。就此，當地村民特別是98-103號房子的住戶，開始四處向政府部門反映，希望“收回成命”。

黃展云外孫林通在知道消息后，于7月17日向“福州市12345政府公共服務系統”發去投訴信：“文保單位拆遷要慎之又慎，怎么能為了利益影響到文物？呼吁文保單位不要隨意拆遷，若要拆遷，要依法拆遷，拿到市文保批條才可拆遷。”

林通的投訴，最終由長樂市信訪局批轉長樂市營前街道回復。據悉，營前街道是這樣回復的：“前期已召集市規劃局、國土局、建設局以及文保部門，召開多場協調會研究是否涉及文物保護相關事宜。經調查發現，瀛洲片區舊區改造項目紅線范圍內不涉及訴求人所謂的‘文物保護單位’。”

營前街道的回復，換句話說，就是說營前新街路93-103老房子不是文物保護單位。對于這樣的回復，林通和當地村民難以置信，他找到了負責文物管理工作的長樂市科技文化體育局，領導表示將上報長樂市領導。后科技文體局有關領導口頭告知林通，涉及到的文保建筑不會被拆除。

林通對記者說，“沒有文件為證，我就怕會變卦。”9月5日，林通再次投書“福州市12345政府公共服務系統”，營前街道這次的回復推翻了此前“不涉及文物保護單位”的結論，稱“新街路80-100號房屋屬于文保單位”，并表示“指揮部、街道、市文體局已達成一致意見，以書面形式向長樂市主要領導匯報，并將在近期給出處理方案。在方案明確之前，新街路93-98（記者注：實為98-103）號房屋不會進行拆除工作。”

長樂當地政府曾回應投訴，不會對營前新街文物進行拆除。

就在“不會進行拆除工作”的回復一個月后，工程拆遷隊進場，前述強拆文保建筑的一幕發生了。而且，在拆除98號房子時，一墻之隔的99號里還住著人。

文物被拆責任在誰？當地部門相互推諉

瀛洲片區建設指揮部就設在離被拆的房子200米左右。11月23日，記者前往指揮部采訪。

在綜合協調部，一名工作人員稱“領導不在”，該工作人員在電話聯系溝通“領導”后向記者表示：“關于新街文物建筑被拆一事，現在都由長樂市委宣傳部統一發布消息。”后記者致電長樂市委宣傳部有關領導，轉達指揮部的意思，得到的回答是“他們沒把情況報上來，宣傳部怎么發布消息？”

記者在福建當地媒體此前的報道中看到，營前瀛洲片區建設指揮部常務副總指揮林秀明多次受訪時表示，拆新街路98號房子的時候，他們并不知道這是文物，他們是按照規劃紅線圖來拆除的，并一再聲明：“我們只是在紅線內搞，紅線外不會去動。”

而在福建一電視媒體的報道中，面對福建省文物局文物保護與考古處處長何經平的問話：“你們之前不說這是文物，不會拆了嗎？你們沒有跟拆遷工人明確嗎？”對此，林秀明沉默以對。

當地村民也感到納悶，在規劃紅線之前，長樂市規劃局和科技文體局等部門應該對接清楚，將市級文保單位排除在紅線之外，若劃入紅線，必須標明文物范圍，并且予以保護才對，征遷工程隊最終是怎么拿到這份紅線圖的呢？

長樂市科技文體局副局長劉端佳也一再表示，他們已多次告知規劃部門和拆遷指揮部，長樂所有文物的地址。而且在7月31日，長樂市科技文體局又接到群眾反映后，當天就向長樂市政府提交了一份《關于保護市級文保單位營前新街的報告》，其中闡明：營前新街可能存在被拆遷的危險，為加強市級文保單位營前新街的保護工作，懇請市政府協調國土、建設、營前街道等單位，采取措施予以保護，避免文物受侵害。

2015年4月24日第四次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第二十條明確規定，“建設工程選址，應當盡可能避開不可移動文物；因特殊情況不能避開的，對文物保護單位應當盡可能實施原址保護。實施原址保護的，建設單位應當事先確定保護措施，根據文物保護單位的級別報相應的文物行政部門批準，并將保護措施列入可行性研究報告或者設計任務書。”

長樂市城鄉規劃局有關負責人此前表示，科技文體局事先應該跟指揮部或者說跟開發商告知這個是文物，“因為文物主管單位是文體局。”

長樂市科技文體局則認為，他們已經告知規劃局；長樂市規劃局則認為，保護文物的事，應該由科技文體局去和拆遷部門商議；而拆遷部門表示，他們是按規劃紅線圖來拆除建筑的。三家單位都認為自己沒失職，可這處文物就這樣被拆毀。法律人士認為，這和政府部門對文物保護不重視有關。

對于這處已被拆除的長樂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福建省文物局明確表示，第一步，拆除要先停下來；第二步，要修復原貌，然后依法進行問責。

記者從長樂市宣傳部門了解到，長樂市政府已于11月17日晚召開專題會議。根據會議紀要，首先是立即停止對“營前新街”紅線內建筑物的拆除，再者是對已拆除的房屋要修復原貌，并對之前納入拆遷范圍的98-103號房屋采取措施予以全面保護，最后是長樂采取的保護措施要及時如實向上反饋。

記者11月24日再次前往福建省文物局了解情況，文物保護與考古處處長何經平表示，長樂市政府所采取的保護措施，他們并未接到反饋。他再次強調，要依法進行問責，“破壞文物是違反行為，要追究法律責任。”

營前新街命運“一波三折”，2001年就差點被拆

在采訪中，林通和福建營前模范農村文化研究會會長陳熙向記者表示，營前新街在2001年就差點被拆，營前模范村建造者之一的黃朝平之女、魯迅文學院教授黃文華當時致函時任福建省委副書記、省長的習近平，后習近平批示不要拆、要保護。受訪的多位村民也證實了此信息。

在“營前模范農村紀念館”，記者看到了這封信函，是于2001年6月25日寄出的。黃文華在信中簡要介紹了“新街”的歷史價值，后提及“當地部門在商業利益的驅使下，先要拆除新街，改建為商品樓。”她在信中“急切懇請您（記者注：指習近平）和省委、省政府進行必要的干預，并做一些建設性工作。”

通過多方努力，記者聯系上了退休生活在北京的黃文華。據她回憶，信寄出不久后，營前一名叫“林茂旺”的村民給她打來電話，“他說他在鎮政府看到了省里下發的紅頭文件，說要保護新街。”

黃文華、林通、陳熙都表示沒看到過這份批示要保護“新街”的文件。但在此之后，營前新街于2003年被列入“長樂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據介紹，黃文華曾于1988年到營前做過調查，并寫出調查報告《鄉鎮建設的偉大嘗試——福建營前模范村（1928-1933）》。近日，當聽到“新街”又有老房子被拆后，黃文華很痛心：“這應該是過去幾次的回潮，福建省、長樂市應該把這個當做一個典型來抓，不容許再這樣破壞文物。”

一直以來，福建各級政府對文物保護工作都很重視，但也面臨許多困難。在不久前泉州舉行的第十四屆亞洲藝術節上，福建省委常委、宣傳部長李書磊就指出，要強力遏制各方的利益沖動，制止要在寸土寸金的歷史文化街區開發房地產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