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革新,工業界正經歷著不同于蒸汽機、規模化流水線生產和以電氣自動化為標志的前三次工業革命之后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在這場基于物理信息融合系統的第四次工業革命的背景下,美國在此契機下提出《國家先進制造戰略計劃》,德國提出將制造業向智能化轉型的這一目標,將其稱之為工業4.0。對于這個詞,從2012年誕生伊始至今,在與經濟相關的大小論壇會議中高頻出鏡,但其中很多概念尚無定論,各種解讀也是層出不窮。
在我國,工業4.0很多時候和《中國制造2025》、“互聯網+”、大數據等詞同框出現,它們之間是怎樣的關聯?工業4.0的到來對制造業有怎樣的影響?帶著這些問題,中國經濟時報記者專訪了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產業經濟研究部第一研究室主任、研究員王曉明。不同于對這個問題常見的討論角度,他將從知識創造這一獨特的視角來帶我們認識工業4.0。
從知識創造的視角來認識工業4.0
中國經濟時報:你所說的知識創造的涵義是什么?
王曉明(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產業經濟研究部第一研究室主任、研究員):有人認為工業1.0到工業4.0,分別對應的是機械化、自動化、信息化和智能化。我贊同這種表述,那么對應中國的企業,如果按照從現狀到目標的角度來看,大部分仍處于機械化和自動化階段,少部分企業到了工業信息化甚至更高的階段,總體水平處于工業2.0階段。
如果從物質要素的投入轉向知識要素的投入對應的不同發展階段來看,我認為從工業1.0到工業2.0是物質加工的階段,也就是需要投入的物質要素是諸如廠房、生產設備、倉儲物流設施、車輛、工具等。而非物質要素包括數據、信息、品牌、軟件等可以體現在工業3.0(信息化)和工業4.0(智能化)的要素,我們可以把這些非物質要素稱為知識性要素。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在OECD國家中,非物質要素的投入已經超過了物質要素的投入,這符合技術進步的趨勢和工業化階段轉換的方向。信息化和知識化方面要素的投入對經濟增長和工業效率的提高很有幫助。
這是從邏輯上來認識當前工業依靠物質要素的投入向知識性要素投入的轉換過程。
再來看信息化,它有一個金字塔結構,底層是數據,中層是信息,塔尖是知識,意思是通過大量的數據基礎,從中挖掘出有用的信息,通過這些有用的信息綜合集成為有價值的知識。這是我所說的知識創造的涵義。
站在知識創造這個制高點上去理解“十三五”規劃中和制造業相關的概念,比如“創新驅動”、《中國制造2025》、“互聯網+”和大數據這幾個戰略發展方向,或許能把我國制造業的未來路徑看得更加清楚。
中國經濟時報:工業4.0和知識創造是什么關系?
王曉明:知識創造并不是新提出來的概念。1995年,日本一橋大學的野中郁次郎和哈佛大學的竹內弘高合寫了一本書《知識創造的企業》,在這本書中提出了知識創造和知識管理的理論體系。兩位教授認為,知識創造的源頭在于個人頭腦中的暗默性知識 (Now-how),知識創造主要沿著兩個維度進行:一個維度是個人的知識組織化、社會化;另一個維度是暗默知識的表出化、形式化。在這里,暗默知識是不容易進行編碼的知識,一般存在于個人頭腦里或者是組織內部。
從制造業的角度看,德國、日本很多制造業企業保持競爭優勢的核心資源是暗默知識,我們知道德國、日本有很多中小企業具有很強的競爭力,被稱之為隱形冠軍,就是憑借工廠層面的暗默知識;德國的學徒制,通過師徒之間的現場示范和口口相傳,在組織內分享和傳播的也是這種暗默知識。形式知識是經過編碼和加工轉換的知識,這樣的知識存在于組織外部或社會中。工業4.0與知識創造的關系就是借助新的技術和管理,沿著兩個維度加速個人知識的組織化和社會化,加速暗默知識的表出化和形式化。
未來產業互聯網是主戰場
中國經濟時報:如何從知識創造的角度來理解“互聯網+”?
王曉明:如果按大的板塊劃分 “互聯網+”,我認為一類是現在互聯網普遍發揮作用的領域,叫消費互聯網,加的是生產的后端,比如電商專注銷售環節、服務等領域,它們把制造業創造出來的價值進一步實現和放大。另一類是直接創造價值的制造業產生的產業互聯網領域,未來十年產業互聯網將成為互聯網發揮作用的主要階段和主要領域。在消費互聯網領域,電商顛覆實體店,O2O顛覆傳統電商模式,但是到了制造業的轉型升級,到底是“互聯網+制造業”還是“制造業+互聯網”,制造業和互聯網到底是什么關系?我認為信息化和知識創造的二分法或許可以回答這些問題。
日本和德國把其競爭優勢的來源歸結為知識創造,大量的暗默性的知識來自生產一線、車間或者研究項目小組。
而現在互聯網或者移動互聯網、芯片和數據的計算儲存能力以及處理方式的變化等對信息技術產生了革命性影響,可以將它們簡單歸納為物聯網、大數據和云計算等概念,更加快速大量的信息來源和計算方式使得從數據到信息再到知識創造的過程發生變化,這對制造業產生了新的影響。知識創造的場所方式可能會發生變化。這就是美國的再工業化,它重振制造業的國家戰略與德國和日本的路徑不同,它把借助物聯網、大數據或者云計算作為知識創造的一種方式,通過這樣的方式將暗默的知識盡可能向形式化知識轉化,希望打破組織界限,通過知識的集成和融合來創造新的知識和新的價值。
未來,制造業的國家競爭其實是知識創造能力的競爭。日本、德國是基于工廠層面暗默知識(工匠精神)的制造業大國,工業4.0推動暗默知識組織內的形式化和集成化。美國是互聯網大國,工業4.0是推動暗默知識平臺上 (云上)的連接化和系統化。這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云(平臺)和端(企業)的競爭,哪一方會勝出,現在還沒有答案。
在我國,處在科技領先位置的企業已經在利用信息技術進行知識創造,海爾集團提出“世界就是我的研發部”的理念,利用HOPE開放創新平臺將資源方和活躍的用戶方以及相關產業的設計人員引入,通過用戶和上下游企業共同參與提出建議的方式做產品設計,從內部的跨部門設計擴展到外部廣泛汲取建議,這是從封閉到開源、從單一產業到多學科、從單向到網絡式的轉變。
中國制造應為“智能制造+知識創造”
中國經濟時報:如何從知識創造的角度看我國制造業的發展方向?
王曉明:《中國制造2025》是大的制造業概念,中國制造業的體系較全、規模較大、門類較多,所以要根據制造業的不同領域、不同行業、不同階段制定不同的發展目標、路徑,不能一味地強調智能化,要根據企業所處的發展階段找最適合的技術,這也是《中國制造2025》中曾提出的先進適用技術?,F在大的分類可以分為流程性的制造,像化工、鋼鐵等行業,是一個生產流程,相當于一個串聯的制造。而離散制造,像汽車、家電等,先是生產很多零部件,然后進行組裝,相當于一個并行的制造。未來根據行業的特點、規律、不同的發展階段來出臺更加精準、適用的政策效果會更好。
從知識創造的視角來看有幾方面的啟示:
第一,雖然德國、日本和美國都是實體經濟再工業化,強調制造業在國家戰略中的地位,我們要認清它們在工業路徑上的差異。
第二,要借鑒兩方面的經驗,一方面,中國從場所方面獲得的暗默的知識還是要扎扎實實地用工匠精神來做的,處于工業1.0和工業2.0這樣階段的企業不可能不具備這些知識,就直接跳到信息化、知識化階段,信息化只是能提高效率,需要有傳統的制造技能,才能有助于優化和提高效率,如果沒有基本的技術,也就沒有效率提升的基礎和源泉,《中國制造2025》中專門有強調基礎原材料、基礎技術和基礎工業的內容,要求我們把基礎打扎實。另一方面,我們需要有這樣的戰略高度,我們現在主體雖然在工業2.0時期,但是也要看到未來信息化和知識創造的趨勢。站在物聯網、云計算、大數據等戰略的制高點來看待中國制造業的發展,這樣方向才會清楚,不會走偏,路徑也能看得清楚。
最后,對于《中國制造2025》,當前比較多的提法是智能制造,但我認為光有智能制造還不夠,應該是 “智能制造+知識創造”。對此,我們需要從戰略上深化認識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我們對這一輪變革的認識還處在相對初級的階段;我們需要在理論上深化研究工業4.0的內涵和發展規律;我們需要在組織上探索產、學、研、用協同創新的組織形態;我們需要從實踐中探索“智能制造+知識創造”的中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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