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普通的像土,倔強的像草,在歲月的風里吟唱著自己譜的曲子。
父親姓張,名向前。屬馬,生日不祥。關于生日,問遍了親人,沒人記得,父親為此哭過一場,由此,母親也不喜給自己過生日。父親大個,方臉,膚色微紅,看起來精神。
打我記憶起,父親身上裝滿了故事。但似乎都是苦難的故事。
父親是個苦命人。
從小過繼給奶奶的兄弟撫養,成年后又回來。前妻生了兩個男孩后撒手人寰,用父親的話說他求遍了醫生,給老天說盡了好話,也沒能留住。兩個兒子,一個剛會走路,一個嗷嗷待哺,父親背的背,抱的抱,硬是熬不過那些日子。老天眷顧,小他9歲的姑娘(我的母親)嫁給了他,撫養兩個留下的兒子,并有了我姐、我哥以及我。父親至今會說起前妻,母親沒有抱怨,只說和父親都是苦命的人。
在我眼里,父親也是個能人。
木匠、修理、電焊樣樣精通。尤其是那錯綜復雜、猶如迷宮的電路在他眼里異常清晰,記得我家的普通電視被他掛在了墻上,開關設在了炕頭;茅房里的燈在屋里裝了紅外線監控;幾個廢手機組裝成了好的;我家的鍋臺、凳子都是他手工焊制的;誰家電器壞了,哪里停電了,父親都能找出毛病,快速修好。至今,在后院里還擺放著父親的各種工具,虎鉗、電焊機、電鋸、切割機、砂輪機等,還有些我也說不上名字,我的妻子戲稱這是父親的夢工廠。是啊,這是父親的愛好,也是父親的驕傲。
父親一生好強,就像他的名字。父親脾氣也犟,決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起初在老莊院子門口修過車,開過磨坊,加工過木料,靠著他的智慧和勤勞,想方設法掙錢供我們上學。在我看來,父親是一個有遠見的人,他一心要求我好好學習,將來吃一碗公家的飯,也從不像母親那樣親昵地叫我小名,似乎時刻給我以正式的禮節,警示我成長、擔當和責任。
但是父親對我的愛卻是那么清新、溫柔,如山野的花,如松林的風,如門前流淌的小河。
父親從不嚴厲地批評我,也不過分的寵愛我。他喜歡我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生于大山的我,迷戀著我的河壩,樹林,野果,經常猴子一樣的任性貪玩,父親從不約束。因此,每當我回憶起童年,快樂、有趣、難忘,滿是幸福,我的家庭并不富裕,可是我的童年卻如此富裕,對于這一點,我是多么感謝父親。
大山給了我快樂,也給了我傷痛。有一天,泥石流爆發,猝不及防,美麗的村莊哭成了淚河。家是住不成了。父親像螞蟻一樣將家具一點一點地往新家搬,沒有路,在沖毀的山坡上側著前進,來回幾十里路,不知搬了多少次,住了幾十年的家也是搬不來的。新家的一切似乎都是嶄新的,可是對老莊的思念痛徹心扉。每次回家,我都要走著去看看,院子里長滿了蒿草,只是芍藥又發了花苞,房檐下的蜘蛛編織著新的童話,我稚嫩的畫還貼在墻上,廚房的鍋灶里還有昨日的草灰,一切仿佛沒變,散發著熟悉的溫度,接納著我的靈魂,與我不變的深情。因為在這里,有我的童年,有父親辛苦拉扯我們的家。
隨著我工作、娶妻,父親的心愿一樁一樁的了了,他精氣神更足了。像往常一樣,不聽勸,要出去打工。
在離開后不到半月時間家里接到電話,父親高血壓引起腦梗,住院。擔心、悔恨、著急、從未有過的害怕讓我覺得天昏地暗。和新婚的妻子輾轉一天,到達打工的縣城已是凌晨1點多,我們奔跑著向醫院趕去,生怕錯過一秒鐘。進門,父親躺在一張窄窄的鋼絲床上,臉脫了相。平時頂天立地的父親、高大的父親像一把柴禾,躺在這陌生的地方,由于中風,話已說不清了。我心如刀絞,可是我知道父親不希望我難過。后來的日子,在妻子和我們兄弟的精心照料下,父親能走路了。
父親終于回家了,高大的父親成了蹣跚的老人,只是他依然要強,每天堅持走路,有時會走到老莊去看看。望著父親沉重而拖沓的每一步,我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父親猛一下老了。
今年夏天,父親從車上給我捎來了野菜,抱著還沾著露水的野菜,我難以想象那樣的父親是用盡了多少力氣,走過了多少山林為我采摘的,聞著家鄉的味道,聞著熟悉的、天然的、永恒的、不會隨一切而改變的父愛的味道,我在心里長長地叫了一聲“爸——”。
也許,父親是苦難的,但他從未給我打上不幸的符號。他給予我更多的是尊重,在他眼里,我永遠是個小孩,應該快樂;我也永遠要成長,應該自主。
我感謝有這樣一位父親,一位我又敬又愛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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