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積山佛影
杭州學者何鴻二百余幅老照片出世
填補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麥積山石窟文物保存狀態之空白
日前,由中國美術學院藝術鑒藏系教授、中國工美聯合會副主席、文化部非物質文化遺產師資庫專家何鴻主編的《麥積山佛影》一書,由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出版。該書集結了何鴻20多年來所藏260余幅麥積山石窟老照片,它們均為上世紀50年代拍攝的原版照片或底片,涵蓋麥積山石窟風景、石窟窟龕造像、散落造像、豆積山風景、瑞應寺造像等。據悉,收藏家擬將這批照片電子版捐贈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這些老照片的出世,將填補上世紀50年代中期麥積山石窟文物保存狀態之空白,對麥積山石窟考古研究頗具意義。
就此,記者聯系到遠在杭州的主編何鴻,及參與本書編校的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數字中心主任董廣強,進行了采訪。
□記者 胡曉宜 洪波
何鴻教授參加大型紀錄片《中國石窟走廊》拍攝時在麥積山石窟的留影
記者:何鴻老師新年好。去年底一看到《麥積山佛影》這本書出版的消息,我就很感興趣,尤其是打問到主編一直生活在杭州,更覺可貴。身為天水人,我得先謝謝您給我們天水做了這么一本有意義的書。
何鴻:曉宜好。這本書,其實是我和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共同完成的??梢哉f,我們都是參與者,且大家都非常愛它。應該謝謝大家。
記者:好的。您說說這本書出版的情況,想必大家都比較感興趣。
何鴻:2015年,我將部分整理好的麥積山石窟舊影發布在微信平臺,引起了諸多石窟造像藝術方面專業人士的關注。比如倫敦大學教授,敦煌學、亞洲藝術史專家韋陀先生,倫敦大學、耶魯大學教授樸英淑女士,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教授、學者薛永年先生,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張總先生,等等,很多學者。同時,也引起了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所長李天銘先生和董廣強先生的注意,專程來杭州看這些影像資料,也就促成了這本書的出版,董廣強先生還專門著文敘說這批麥積山石窟舊影的特點和價值。
記者:哦,原來如此。我很好奇您是如何收藏到這些老照片的,背后一定有故事吧。
何鴻:此類的資料,我這些年差不多收集了近萬張,麥積山算是其中的一部分。我生在書香門第,爺爺三輩以上都是私塾先生,可以說,窮得只剩清風明月了(笑),除了書還是書。很遺憾,五十年前被燒掉了五箱書。據父親回憶,箱中有宋元明清的版本書,業已成憾事。后來,在浙江美術學院讀書時,第一次接觸了《中國石窟》叢書,有了對敦煌莫高窟、麥積山石窟的初步印象。加上受當時很多師友的影響,逐步對西北產生了興趣。這二十年來,我每年都會去絲綢之路走走,一年一次,有時兩次以上。
由于工作調動頻繁,一直也沒有機緣系統整理我那幾十箱破舊故紙,那可都是二十年前我在杭州及周邊城市廢品收購站、古舊書店等地收揀的,一藏深閨多年。雖說也陸續有過零星整理,但一直到2004年,回中國美術學院藝術鑒藏專業任教后,我才有時間慢慢揭開這些故紙的真實面紗。也就翻出了260余幅麥積山石窟的原版老照片和配套底片,底片都是120大片,用黃色硬紙袋一張一張裝著,保存質量尚佳。還有一些手稿、考察報告、麥積山新聞剪報等資料。
記者:看來,我們往往看到的都是“寶貝”面世時的驚艷,細想過程還真是很不容易呢。關于這些老照片之于麥積山研究的意義和價值,請給我們說一說。
何鴻:我認為首先有文獻的現實意義和歷史價值,另外,對當時的地貌具有留存視覺圖像的價值,這些董廣強先生有專文論述。還有已經退休的林梅老師和高廷軒老師,來杭州我的工作室幫我整理照片,還專門去羅漢崖看了一趟,他們為此書做了大量工作。至于照片的價值,比如在麥積山石窟西側,直線距離約兩公里的位置,有一處北宋時期開鑿的石窟,依據其位置被稱為豆積山石窟或者是羅漢崖石窟。該石窟僅保存一個摩崖窟龕、三尊宋代塑像,規模較小。因位置較為偏僻,所以少有人涉足,在早期的勘察中都沒有學者對這一處石窟進行考察。但是在我廬江草堂所藏的圖片中,就有多張羅漢崖石窟的照片,這應該是最早反映羅漢崖石窟的照片。
記者:這下更覺影像的重要性了,能推斷出拍攝者的身份么?
何鴻:拍攝者不詳,但仍可以從中推測到一些信息。東、西崖的棧道都已經進行了修建,以此可以判斷,這些照片拍攝時間是在1953年5月份之后。因為拍攝的照片反映塑像雕塑特點的較多,甚至一個塑像從多個角度拍攝,重視表現塑像的結構等特點,而照片中反映壁畫的則極少,可以反映出此人身份,應該是從事雕塑的美術工作者,在石窟的停留時間應該比較長。
記者:剛才一直在談老照片,現在從照片回到現實。我知道您因為參與《中國石窟走廊》大型紀錄片的攝制,去年秋天剛剛來過麥積山,請說說您眼里的麥積山。
何鴻:我已經來過天水多次了。我眼里的麥積山石窟,是整個中國石窟走廊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它和莫高窟、云崗、龍門石窟都不一樣。敦煌莫高窟是以壁畫為主,彩塑為輔;麥積山石窟是以彩塑為主,壁畫為輔;至于云崗石窟,則是以雕塑、石雕為主,有5萬多件石雕。麥積山石窟共存有泥塑造像和巖刻碑像7800余軀多種。事實上,中國每個石窟在石窟長廊里的意義各異。麥積山的獨特之處,還體現在石窟造型上的特點,它是一個巨大的山體,高峻陡峭,從地貌角度來說,具有特殊性,再從棧道的建造等方面來看,營造是相當艱難的。這也是世人為之驚嘆的原因。
記者:嗯,看來您與天水還是挺有淵源的,第一次來麥積山是哪年呢?
何鴻:與麥積山石窟的緣分,要追溯到二十五年前了,當時我在浙江美術學院研習美術史,喜歡去圖書館,據說該館是當時亞洲最好的美術專業院校圖書館,也是世界上藝術圖書質量較好的圖書館。在這里,我第一次從《中國石窟》叢書里,了解到敦煌莫高窟、麥積山石窟。
記得第一次到麥積山石窟參觀考察,是2006年,我帶領美術教育系畢業生考察。我覺得相對于敦煌莫高窟,觀賞麥積山要方便得多,且觀賞效果好。麥積山的雕塑距離感要近一些,光感也強。敦煌壁畫有宏大的敘事性場面,加上棧道的圍墻護面保護,差不多只能借助手電光參觀。在麥積山的那幾日,我認識了一個沒錢上學的少年,在山腳下以賣松子營生,于是我就多買了一些,回杭州后還給他寄了些字典、詞典之類的書,鼓勵他繼續讀書。上學雖不是唯一的人生成功路徑,但讀書可以陪伴終身。若干年過去了,不知少年今況如何。
記者:哦,原來還有過這么一段溫暖的記憶,想必那個少年這些年一定是心懷感念的。何老師,這個訪談做下來,我感受最深的是您的文化情懷,相信讀到這則報道的天水人,和我的想法應該差不多。還是要謝謝您對天水的這份饋贈,提前拜個早年,歡迎常來做客。
何鴻:嗯,會的,一定會的。
話說麥積山舊影
麥積山石窟,西崖棧道
“早期的麥積山石窟外觀全部是木質棧道,自1977年開始,麥積山石窟進行了大規模的山體加固工程,山體面貌發生較大的改變,之前的木質棧道已基本拆完,可惜當時沒有留下太多的影像資料。廬江草堂所藏這張第43窟照片中洞窟外景的老棧道上,基本可以反映出當時麥積山石窟棧道的木結構工藝。”
“我們現在到麥積山,所看到的東崖大佛臉部是完整的,不過從這張老照片上卻能看到東崖大佛臉部破損很嚴重,而這恰好反映出佛像未修復之前破損的真實狀態,也可彌補加固前影像記錄缺失的遺憾。”
……
元月上旬,記者來到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拜訪了李天銘所長及董廣強先生。談及一張張老照片董廣強頓時打開了話匣子。就這批老照片的價值,他認為收藏20年后,何鴻先生將廬江草堂所藏麥積山石窟舊影電子版慷慨捐出,并主編出版《麥積山佛影》,對研究麥積山來說意義很大。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上世紀五十年代,照相機對個人是極度奢侈品,擁有的單位也不多見。當時,天水雖然已有火車相通,但是從城區到麥積山需要雇用騾馬,一整天的時間方能到達,并且住宿條件十分艱苦。拍攝者能在麥積山停留多日,從洞窟幾番上下,將雕塑精華悉數拍攝,為后人了解當時洞窟文物保存狀態,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這套老照片雖不知作者,不知拍攝時間,但通過照片中隱含的各種信息,卻反映出1954年前后麥積山洞窟塑像和壁畫的保存狀態,這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李天銘說。
在麥積山石窟第14窟的一組金剛造像照片中,有一張是金剛自然狀態的照片,塑像被木棍臨時支頂著,另一張則是為了防止塑像前傾倒伏,在胸口位置采用鐵絲捆綁的方法加固。說明作者在拍攝過程中發現了塑像有前傾倒伏的現象,告知文管所后采取的固定措施。
從這兩張照片所反映出的信息,董廣強推測,拍攝者在麥積山石窟停留的時間比較長,約有一個星期左右,并曾得到了文管所的協助。同時從這一組照片也反映出,當時文物保護措施,由于條件限制是非常簡陋的。
說到影像資料的收集,董廣強頗多感慨,在《麥積山佛影》出版前,他曾編輯過《麥積山石窟——文物工作七十年》一書,歷時一年半的時間里,為了前期收集資料,多次去北京、敦煌,聯系曾經的基建單位,登門拜訪退休的老同志,以及從朋友處多方打聽,也沒少碰壁。
“麥積山石窟早期的東西偏少,尤其是五六十年代的影像資料,研究所里更少,很多東西大都是從外面搜集過來的。在我們平時搜集資料的過程中,有的人很開心樂于提供,但也有人不愿意,因此受刁難的事常有發生。”
此次,何鴻先生捐出的這些舊照片,是繼西北勘察團和中央勘察團完成麥積山石窟的勘察之后,比較早的以個人名義對麥積山石窟所做的照片記錄,這些資料都是對兩次有組織的考察圖片資料的補充。雖然洞窟內的塑像圖片有重復現象,但是由于拍攝者的理解不同,拍攝的角度也各自不同,所以這些照片可以相互印證,從多個角度反映洞窟內塑像的面貌和保存狀態。
“這份珍貴資料,對于我們麥積山石窟文化遺產的傳承尤為可貴,它可以讓更多的人感受到這座石窟悠久的文化魅力。”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李天銘所長說。
隋代,麥積山石窟,第14窟,金剛力士像
西崖棧道
據了解,麥積山石窟在歷史上一直是傳統的木質棧道,上世紀四十年代之前,由于香火敗落,長期失于修繕,石窟棧道多數斷絕無法通行,僅東崖的中七佛閣和上七佛閣可以通達,其他位置都是只能遠觀而不能進入洞窟,包括最初調查麥積山石窟的馮國瑞先生也只能無奈遠望。
其后,1952年10月,常書鴻先生帶領西北勘察團對麥積山石窟進行勘察,在地方政府的協助下對西崖的大部分棧道進行搭建,當時最高一層的127等窟都可以到達。1953年7月,吳作人先生帶領中央勘察團再次對麥積山勘察,進一步完善東崖棧道,至此,除中區的個別洞窟外,大部分洞窟都可以到達。
從馮國瑞先生開始,再到麥積山的兩次勘察,以及后期六七十年代,當地木匠文得權帶領村民,一直參與了麥積山棧道的搭建和維修工作,這讓文得權也成為對麥積山貢獻比較大的一個人。廬江草堂所藏麥積山西崖棧道照片,反映的就是1953年后的棧道面貌,這個棧道從下往上數一共有12層,也就是現在所說的十二重閣或者十二鑾駕。專家推測,十二鑾駕可能跟古代人的社火有關系,也跟附近村民玩社火用架子把神像抬上去有關。故而,這個稱謂也算是跟當地風俗聯系了起來。
自豆積山遠望麥積山石窟
通過廬江草堂所藏從豆積山遠望麥積山石窟的外景照片,可以看到當時麥積山周邊的環境面貌,麥積山石窟周邊全部是開墾的田地,對此還有個說法。
在馮國瑞先生最初調查麥積山石窟的時候,當地村民對石窟寺院周邊包括山頭森林的砍伐已相當嚴重,無奈之下,寺院僧人就找到馮國瑞,讓他想個辦法予以制止。作為一介文人,馮國瑞當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便托關系找到了西北行轅主任張治中先生,最后由張治中以西北行轅的名義發布《護林報告》,從保護水源的角度出發,指出小隴山區域養護水源不容易,要求村民嚴謹砍伐小隴山附近的林木,以保護森林資源。
自此,麥積山石窟寺院周圍得到了有效保護,而寺院僧人也都稱馮國瑞先生為大菩薩。
明代塑、清代修,瑞應寺天王殿內,天王坐像
瑞應寺天王殿內天王坐像
麥積山下的瑞應寺是一組保存相對完好的古建筑群,各個殿內保存了部分明代的塑像,因為年代相對較晚,所以多次考察都很少拍攝寺院中的塑像。廬江草堂所藏拍攝于麥積山石窟瑞應寺天王殿內,明代塑、清代修的天王局部坐像,由于六七十年代遭到破壞,現已不復存在。從拍攝于天王殿內部的照片可以看到,當時該建筑窗欞遭破壞的情況。
通過查閱有關天王殿建設的資料董廣強了解到,1954年9月該建筑的屋頂進行過修繕活動,雖然記載中沒有直接描述對建筑門窗的維修,但是如對損壞窗欞這類小的維修活動,完全是可以在屋頂的維修中一并修理的。由此可以判斷,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應該在修繕之前。另外,通過照片也讓我們得以了解明代麥積山石窟寺院中的造像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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