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從來不向別人談起他是一名軍人,可能是他舉手投足之間都沒有軍人氣質的緣故。有時候在他看來,自己可能真是一個穿了軍服的平頭老百姓。
他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訓練開飯,再訓練再開飯。唯一能在他心上驚起一層波瀾的只有休假,倒不是為了想見誰,他只想回去看看。
不知熬了多久,也數不清是過了多少個24小時,他的假批了,可就在走出營門的一剎那,他好像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歡喜,花錢,錢花完再回來。
在去往高鐵站的路上,司機跟他侃侃而談。“一出這個門,咱就解放了!旅游的好時間,你去哪?”他無暇顧及司機,只是嘆氣為什么今天的機票竟然比上周預定的機票便宜,他冷冷地向司機答了聲就在家。
他坐高鐵到機場后,過安檢只用了半個多小時。坐在候機室的按摩椅旁,他手里捏著證件,內心涌上一股優越感,二郎腿晃了沒多久,他又恢復平靜了,周遭的人和事大多時候很難影響他的心情。登機廊橋邊擺放的隔離欄取走了,洋洋灑灑地幾個商務人士兩步并做一步擁了上去,他們后面緩緩推過來一個輪椅老人,小真跟在了輪椅后面。安檢人員動作迅速,沒看行動不便的老人一眼,倒是把小真從外看了個里,那眼神跟逛商場時銷售員把你從頭看到腳的眼神有過之而無不及,她要“看穿”你的消費水平,地位,還有等等其他。小真掏出了證件又讓安檢人員檢查了一遍,后面排隊的經濟艙乘機人員有點兒按捺不住了,不像是指手畫腳,好像在竊竊私語,小真“噔噔瞪”的增高鞋壓過了人群的嘈雜聲。
飛機落地,老家沒人來接,迎面沖來的都是大腹便便的出租車司機。
“兄弟,一看你就不差錢,去哪里,遠近100元包車走不走!”
“這話跟外地人說,我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
小真徑直向公交車走去,“呸,窮逼學生,裝什么娘犢子……”拉桿箱的嗤嗤聲沒再讓他聽清楚司機吼了什么。
公交車上滿地的果皮紙屑,瓜子皮是金鴿的,小真愛嗑瓜子,一眼就認出來了。找了后排的位置坐穩扶好后,他吞服了一顆暈車藥。公交車司機一邊打電話,一邊握著方向盤。前排的幾個大爺大媽指責司機不負責,司機頭也不回地輕聲道:“怕死別做公交車啊……”小真看在眼里,可心里知道他們不過是“熟人唱戲”罷了,圖個樂子,要不然為什么不直接撥打駕駛臺旁的投訴電話。
小真想提前給家里一個驚喜,就沒告知父母要休假的計劃和時間,結果門上掛個大鎖的場景倒給了他個驚嚇。打了電話,父母一會兒就到門前了。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了晚飯,小真塞給母親5000元,讓她買點兒好吃好用好穿的,具體買什么,他沒細說。母親推脫著不要,小真沒了笑臉,母親立馬收了起來。
在家呆的這幾天,左鄰右舍紛紛前來串門,一個勁兒地抓住小真聊天。
“談丫頭啊,生活費多少!”
“阿姨啊,不及你家孩子有出息,沒有女朋友,生活費一巴掌!”
“這孩子從小就會說話,嘴甜孩子有好命……”
也有不熱情的街坊鄰居,小真吸取上次不打招呼被說沒禮貌的經驗,主動迎了上去,“大娘啊,您的氣色比我上次見到的更好了,今年莊稼地里收成咋樣!”
“揭不開鍋了,咱這窮山惡水,混出去了千萬別回來……”
第十一天,小真開始走親訪友,串了幾個拆遷戶親戚,他進出他們的門也就十來分鐘,不聊工作不談以前,長輩們的囑咐仍舊停留在幾年前,小真跟他們“匯報情況”謹小慎微,能說什么不能說什么他要在腦子里醞釀好久。兄弟姐妹比誰過得好,還是誰得工作更體面,誰得薪水更優渥大家了然于心,也沒有必要在桌面上強調。
初中同學群里叫嚷著搞聚會,去!不去?上次那個誰借錢沒給借,去了要是碰到怪尷尬的。經常向老師打報告的那個班長好幾年沒見了,上學那會老師說他是當官的料,不知道這幾年混得怎么樣了。聚會的那天,小真還是沒有想好去還是不去,復雜的事情簡單不了。不去了,真不去?他蒙頭睡到太陽照腚,朋友圈幾張看似溫馨的聚會場面,小真點了個贊,他也發了個圈:熱鬧是你們的,與我無關。寥寥幾人點贊,小真望著遠處的雪山,他想應該就是從那時學會了看人眉眼高低。
一切好像都沒有變。
一切好像都變了。
幾天后,小真歸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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