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徐利貞先生印象
文、毛曉春
見到的徐利貞先生常常是彌勒佛般充滿笑容,但也曾見他有憤憤不平的時候,有次他說,地方有些藝術(shù)家私下攻擊他說老百姓愛掛他的畫,稱他為徐葡萄、徐牡丹,并不是他的畫有多好,而是覺得他做過縣長,是縣太爺,古代屬于七品芝麻官,有品級的,掛他的畫是鎮(zhèn)宅圖吉利,每當提及此種議論,他都顯得有些激動,似乎一個藝術(shù)家人格和藝術(shù)遭受了玷污和侮辱,哪時的他,完全沒了混跡于官場官員的城府,反而是藝術(shù)家的單純和率真。
他有次竟然反問我:“曉春,我的畫有(封神演義)里混元金斗陣那么厲害嗎?”
然后不等我回答便大笑起來。
在我以為,古代官員都是很有學問的,至少你要經(jīng)史子集,詩文典賦要熟讀,即使考不上狀元名落松山的,學問是有的。但是后來的就不盡然,至少逛歌舞廳唱歌跳舞喝酒的時間要比不看書學習的時間多,所以說他們有沒有學問,套用時髦話就是,你懂得的。
當時風行于官員下歌舞廳,風行于被打款闊佬宴請,哪有時間和興趣去玩這雕蟲小技,點燈熬油搞這些呢??尚炖懭贿@樣,他當初也算一方大員了,一位堂堂區(qū)政協(xié)主席,區(qū)委常委,但他是有勤奮追求的,好幾次我去,都見他在畫案前握管凝思,揮毫潑墨呢!
第一次見徐利貞先生,還是在董晴野先生駐地,我從北京要請來幾位藝術(shù)家,商量接待事宜,董晴野老師打電話便叫了他來,當初董晴野先生很自豪也有些買弄地對我說,你別看咋只是個文人,要安全保衛(wèi),咋們有玉海,當初閆玉海任公安局長,是董晴野天水詩書畫研究院掛名副院長,要官員,我們有鳳保,王鳳保當初是區(qū)委副書記,也是天水詩書畫研究院掛名副院長,要車子我們有利貞,徐利貞當初是區(qū)政協(xié)主席,用車當然方便,對一個還沒任何工作,只在社會上流浪的小青年來說,聽到這三位地方可望不可及的人物,難免有些誠恐惶恐的。那天徐利貞來,人還沒進門,爽朗的笑聲和咚咚的走路聲已經(jīng)從門外傳進來,由于太肥胖,坐下一個勁的喘氣和擦汗。說話也是三言兩語,說有啥事需要他干啥盡管吩咐安排。
給人感覺就是當官得就是當官的,辦事干練利索,不拖泥帶水。
也是從哪次我們就認識相熟悉了,我們兩三個搞書畫和寫作的窮青年,有時相約去他家看他,與其說是看他,還不如說是打他秋風,當初除了我沒結(jié)婚,愛民兄和老婆狹居在單位一間宿舍里,農(nóng)村孩子剛上班結(jié)婚成家困難可想而知,不要說抽好煙,一般的普通劣質(zhì)煙常常斷頓,每到傍晚,我們敲他家的門,他愛人還是樂呵呵的開門招呼我們進去,他聽見院子的我們,照例是大聲吆喝:
“一幫碎鬼(天水方言長輩對晚輩親切的稱呼)趕緊往來走……”
然后趕緊吩咐倒茶,遞煙,然后是讓我們看他畫案上正攤開紙畫的畫,誠懇要求我們指點。他都是用很認真的語氣對我們幾個說:
“幾個碎娃,你們都是將來的精英,寶貝,我就喜歡上進的年輕人,你們別給我這老頭子給面子,看我那畫的不好盡管說,咋畫不好,笨鳥先飛勤奮學習總會好的……”
夜深了我們在依依不舍離開,臨走時,他總要拉開畫案旁的抽屜,取幾包煙,摔給愛民兄,嘴里還嘟囔:
“碎鬼,拿著,你徐爸當這么個小官,錢沒人送,這煙還有人送幾包,既然拿來了大家吃了油香香,一個貪吃屁香香,看人家曉春多好,不抽煙不喝酒,將來不受老婆氣,一輩子在你老婆面前抬不起頭……”
然后是他爽朗的笑聲。每次送我們到門口他還要古人似的抱個拳,打個恭,嘴里還開著玩笑,說我們將來成了大作家給他寫幾筆,不要把他寫的太快,然后看我們消失在夜色中,身后傳來他閉門拉院燈的聲音。
在夜色中我們行走時,心里感受著這種長輩對晚輩厚愛的溫暖,也感受著他對我們的期許,當初的我只是一個社會流浪者,連自己親人都鄙夷的人,和他說的大作家、大畫家實在太遙遠,覺得能生活下去都不易,一個破舊的院落,有著古墓般的凄涼,除了七八十歲的老娘相依為伴,生活的困頓可想而知,我的出路在哪都不知道,哪奢想大藝術(shù)家,大畫家的目標。當初只是覺得他開著玩笑,調(diào)侃安慰著我們這幾個初出茅廬的小青年,如今我們都已成年,可他卻不在了,永遠的走了。
從另外也說明著,無論你多大官,多富有,只要你在職在位,你多有錢,只要你能發(fā)點善心只要付出那么一點點,后人也會記住你的,因為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以舉手之勞幫助了一位應該幫助的人。
我的第一本本書出版了,堆在哪里,他比我還著急,幫我出主意,想辦法,是他,讓我跟找他,政府大院挨個單位去推銷我的書,用他的話說,用他這張“老臉”去看別的領(lǐng)導臉色,目的,就是出本書不容易,得推銷出去給人看,他還邊走邊給我講故事,說有個秀才進京考上狀元在游街,正好一陣風轎簾吹起,被他老家人看到竟然鄙夷地說原來是村里爛眼子他爸的兒子,由自說明一個地方根本就不抬舉一個地方人,他也有生氣罵人的時候,當從一個部門單位被別的領(lǐng)導因給我推銷賣書被拒絕,他竟出門憤憤地說:“典型的壞慫,平時跳舞唱歌逛歌廳有錢,買兩本書扶持下青年作家就沒錢……”
好像這許多書是他的不是我的似的,他是那么熱心,就是一位長輩在位一位青年奔走呼號,盡心扶持著他。最后見他已經(jīng)是肝癌晚期,我已經(jīng)在北京工作幾年,聽說他病已經(jīng)晚期,回家時特意去看他,他坐在家里沙發(fā)上,右手上插著輸液管,我有點傷感,還沒等我開口,他還是那么爽朗的調(diào)侃,他說,國家主席都害病,何況他,他要真的走了,有人能記住就不錯了,他故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曉春,你記住,答應要給我寫東西的……”
可是~
這許多年過去了,我一直想給他寫幾句話,可一直不曾下筆 ,我不知道該寫什么,該咋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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