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初期,北方的大工業城市包頭生活著普普通通的三家人。
耀軍和麗云,英明和海燕,以及新建和美玉。
這三家人都在一個廠子工作,也都在一個廠區生活,他們年齡相仿,他們也意氣相投。
耀軍和麗云生了一個兒子,英明和海燕也生了一個兒子,兩家人本來關系就好,又因為兩個孩子是同一天生的,就互相認了干爸干媽。
改革的春風從南邊刮了上來,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新事物,喇叭褲、手提錄音機、還有夜晚降臨之后的舞會。
真是好一派的新氣象。
只要時間夠長,生活總會有戲劇性的起伏轉折,新建趕上了嚴打被抓了,上面把黑燈舞會給定性為了聚眾淫亂。
美玉走了,南下廣州。
臨走前,向新建要了個準話。
改革的春風,不僅可以帶來新事物,也能帶來新政策。
國家不讓生了,計劃生育成為一項基本國策了。
可偏偏這個時候,耀軍和麗云要懷上了,他們的好朋友海燕正是負責管計劃生育的領導。
耀軍是好想把孩子生下來,終究還是大勢所趨,對抗不了整個時代,麗云就被海燕強行帶到醫院做了手術。
手術不是很成功,麗云落了終生不孕不育。
從此,兩家人之間有了膈應。
計劃生育來了,下崗潮也跟著來了。
“我不下崗誰下崗”。
那一年,麗云被強行做掉了孩子之后,獲得了個廠區的“生育先進”的稱號。如今,先進不下崗,誰又下崗呢?
有時候,人活著真是窩囊,可更窩囊的是你還不敢說自己活得窩囊。
麗云被下崗了。
世事總是在變遷。
孩子們,也大了,會玩耍了。
他們打游戲,他們鉆窯洞,他也去水庫邊。
怎么能去水庫邊呢?
還沒等耀軍和麗云反映過來,他們的孩子又走了。
耀軍和麗云再也沒有孩子了。
一系列的打擊之下,耀軍和麗云悄悄地走了,先是去了海南,后來又漂到了福建。
耀軍是吃饅頭的肚子,可去的都是吃米飯的地方。
耀軍的姐姐想著耀軍兩口子再怎么著也不能沒了后,于是就去福利院幫耀軍領養了一個孩子。
耀軍兩口子本來不想要孩子,可姐姐說這孩子長得像他們死去的兒子,耀軍兩口偷偷地跑回包頭一看果然像自己死去的兒子。
于是,他們辦理領養手續之后,就帶著兒子南下了。
他給這個孩子改了名字,叫星星。
那是他們死去的兒子的名字。
人生就是短短的幾個瞬間,轉眼間星星長大了,好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變得悶悶不樂,每天就是想著逃出這熟悉的生活。
他和殺馬特機車男混到了一起,耀軍和麗云也管不住了,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只能放手了讓他去了。
耀軍安慰麗云。
“還有什么我們不能面對的呢?”
星星走了。
可能再也不回來了。
這無疑就是耀軍和麗云的第三次喪子之痛。
當年和星星一起在水庫玩耍的還有英明和海燕的孩子浩浩,再加上上一個計劃生育的事,所以這些年來海燕的內心一直被懊悔和自責占據著。
還有英明的妹妹茉莉早年間也和耀軍一家關系很好,她在工廠實習的時候是耀軍給她做師傅。
她應該很早就愛慕著耀軍,耀軍就是她性啟蒙的對象。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是忘不了耀軍,跑來福建見耀軍,說是自己要去美國了,想來見見你和嫂子。
過了一段時間,她又來了,說是自己懷孕了,孩子是耀軍的,這下剛好滿足了她多年的夙愿。
她想給耀軍生個孩子再走。
耀軍對她說。
“我和你麗云嫂子現在都是為對方而活,她再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他沒要孩子,她走了美國。
海燕要死了。
臨死之前,耀軍和麗云回到了闊別二十多年的包頭。
海燕握著麗云的手抽泣著。
“麗云,我們有錢了,不怕了,你可以生了。”
海燕的兒子也長大了,他在大醫院工作,名字叫浩浩。
浩浩跟耀軍和麗云說。
他當年推了一把星星。
這件事情好像一棵樹種在了他的心里,他長大了樹也跟著長大了,現在快要撐破他的身體了。
他必須要說出來了。
浩浩說出來就好了,反正耀軍和麗云二十年前就懂得保護剩下的這個,不僅他們不提這件事,也囑咐英明和海燕不要在浩浩跟前提這件事。
耀軍和麗云給星星掃墓,浩浩打電話過來,說是媳婦生了,是個兒子,帶把的。
星星也回來了,他直呼著劉耀軍的名字,還跟麗云講,他還帶了一個女朋友一塊回來了。
三十多年過去了,這三家人都沒能跑過時間,沒留住的終究是沒有留住,留住的留著留著就是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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