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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本夫:出乎?入乎?

    出乎?入乎?

    趙本夫

    己亥四月,因機緣巧合,兩過桐廬,尋幽訪古,頗有些感慨。

    桐廬之美,固不可言說。

    “錢塘江盡到桐廬,水碧山青畫不如”(唐·韋莊),“天下有水亦有山,富春山水非人寰”(唐·吳融),“三吳行盡千山水,尤道桐廬更清美”(宋·蘇軾)。風景秀麗的富春江蜿蜒縣境,又穿城而過。江水碧綠澄澈,不急不緩;兩岸青山列陣,千姿百態。草木華滋,水天一色,無數奇景天造地設,讓人一驚再驚,一嘆再嘆。自古以來,這方勝境就被稱為“奇山異水,天下獨絕”。謝靈運、孟浩然、李白、白居易、杜牧、范仲淹、蘇軾、李清照、陸游、楊萬里、袁枚等歷代文人,都曾到此游覽,留下海量詩文篇章。元代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取材于此,被譽為“畫中蘭亭”。后人再寫桐廬,似乎沒話說了。當年李白登黃鶴樓,極目遠眺,詩興大發,正欲揮毫,驚見樓上有崔顥題詩:《登黃鶴樓》,讀后不覺擱筆,嘆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所以人到桐廬,最好也是什么也別寫,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靜靜地享受就對了。因為即便那些詩畫圣賢,描寫桐廬之作較之實景實情,也只是方寸之繪、斗升之吟,無法盡得其妙。既然無能為力,就不如不寫。

    最早懂得這個道理的,大概是東漢高士嚴子陵。嚴子陵隱居富春江邊,就是釣釣魚、喝喝酒,好像并沒有寫什么,卻成了史上一位著名的隱士。后世無數文人墨客前來探訪,對著一片遺址肅然起敬。

    但且慢,以嚴子陵這等飽學之士,不在世上做點事,卻把自己藏起來,真的有那么好嗎?至于后來贏得一個著名隱士的稱號,也是奇怪。既是“隱士”,何來“著名”?

    嚴子陵乃東漢余姚人,早年游學時,結識劉秀和侯霸等人。后王莽篡權,劉秀光復漢室,在洛陽建立東漢王朝,就是歷史上的光武帝。劉秀算是一位有為的皇帝,登基后思賢若渴,想到好友嚴子陵,很想請他出來輔佐自己。無奈嚴子陵為避王莽之亂,早已隱姓埋名,不知去向。劉秀詔令全國繪像尋找,終于發現他在齊地某澤披著一件羊皮裘衣釣魚。劉秀大喜,三番五次誠邀,到底把他請到洛陽。劉秀親到驛館看望,還請他到宮中敘話,兩人縱論天下,嚴子陵滔滔不絕。當夜二人同塌而眠。看樣子談得不錯。劉秀許以諫議大夫,希望他留下來。但嚴子陵卻未接受,數日后不告而別,到富春江隱居了。現有一處嚴子陵釣臺,就是后世范仲淹在睦州(今桐廬)做知府時修建的,以為紀念。

    后來有人懷疑嚴子陵并不是真的想隱居,而是“身在江湖,心有魏闕”。證據就是當初齊地釣魚時披了一件羊皮裘衣。好像從來身披蓑衣,才是隱士的標配,羊裘垂釣,與眾不同,顯見是想引人注意。就像姜子牙渭水邊直鉤釣魚,諸葛亮身居茅廬,卻自比管仲、樂毅,無非等待識者,待價而沽。從當時嚴子陵的行跡看,這種懷疑不無道理。他如果決意隱居,任劉秀怎么邀請,也不會去洛陽。到了洛陽,亦不會和劉秀相談甚歡,更不會和劉秀同塌而眠,親密無間。故宋人有詩曰:“一著裘衣便有心,虛名留得到如今。當時若著蓑衣去,煙水茫茫何處尋?”清人吳壽星有詩:“嚴灘片石舊漁磯,隱士曾經入帝畿,應悔羊裘招物色,釣師只合著蓑衣。”這些詩句皆語帶譏諷。其實不必。嚴子陵當初應邀去洛陽,也許確是想有所作為的,但終于離開,或和侯霸有關。侯霸也是劉秀和嚴子陵共同的故人。侯霸先是投靠王莽,后看王莽失勢,又轉投劉秀,此時已做了大司徒。嚴子陵到京后住在驛館,侯霸并未前去看望,只派下人送信,讓嚴子陵到他府上敘話。這有點擺譜了。嚴子陵沒去,只讓送信人捎回兩句話:“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臾順旨要領絕。”侯霸知道這是在挖苦他見風使舵、投機取巧。一時恨得牙癢。沒過幾天,恰好聽說嚴子陵和劉秀在宮中同塌而眠時,放肆把腿壓在劉秀肚子上,當即讓太史官上奏,說昨夜夢見客星犯帝,是個兇兆。這是個要命的折子。不料光武帝哈哈大笑,說我和子陵同眠而已,哪有什么客星犯帝?由此,嚴子陵看到官場傾軋險惡,才趕緊偷偷逃走了。是的,他應當是倉皇逃走的。

    嚴子陵想做官和選擇隱居,都應當受到尊重。

    古時文人深受儒家入世思想影響,多懷憂國憂民之心、匡扶天下之志,一直希望得到認同,也一直希望遇到明君,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卻又深知官場險惡,因此一出家門就懷揣孔夫子的錦囊:“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就是說,想當官不是問題,學而優則仕是那時莘莘學子的普遍追求。隱居也不是問題,凡隱居者幾乎都是官場失意者,連陶淵明也是。不被賞識,屢屢碰壁,又遭人嫉恨算計,只好逃而避之,一走了之,“小舟從此去,江海寄余生”。行與藏都是個人不同境遇下的選擇,無可厚非。不能要求人人都有赴湯蹈火的勇氣。

    問題只在于如何評價行藏境界的高下。

    世人常常貶行而褒藏,其實是不公正的。

    隱居之人往往被稱為世外高人、道德楷模,什么鄙視權貴、桀驁不馴、豪放縱逸、超凡脫俗,守操于亂世、持節于田園,幾乎是仙人般的存在,完全挑不出毛病。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評價,道理很簡單,就是因為不粘鍋,什么事也沒干,所以就不會犯錯。而對入世者挑毛病,幾乎一挑一個準。入世者面對波譎云詭甚至刀光劍影的官場社會,即便心底無私,也難免有失誤和出錯的時候,所謂百密一疏。用廚師的話說,打盤子的都是洗盤子的人。隱居固然人畜無害,卻也無益世道。

    真正的高人還是在世上。

    因為入世需要勇氣、擔當和智慧。明知仕途艱險,還是義無反顧。他們知道,想找一個“君子國”做官是找不到的。正是到一個混沌世界里激濁揚清,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面對邪惡時直面抗爭,才叫錚錚鐵骨;面對艱困險局能從容應對,才能展示才能和智慧;身處污濁而潔身自好,才叫真正的獨善其身。

    巧了,就在離桐廬不遠的衢州,有一位北宋名臣趙抃,就是這樣的士子。趙抃字閱道,景佑進士,是宋初古文運動先驅趙湘的孫子。趙抃還曾短暫任職睦州知府。他從26歲入仕,歷任地方、朝官多職,“累官至參知政事(副宰相),以太子少保致仕”,凡四十五年。在《宋史》中和包拯齊名。在漫長的仕途生涯中政績無數,這里只說由趙抃故事產生的兩個成語,一是“鐵面御史”,一是“一琴一鶴”。前者說他任殿中侍御史時,還只是個七品小官,卻敢于彈劾貪贓枉法的當朝宰相陳執中,滿朝文武都為他捏一把汗。朝廷不準,趙抃就連上十二道本,朝廷大為惱火,仍然不準。趙抃冒滿門抄斬之險,又上第十三道本。這一次他彈劾自己,說身為監察御史,卻不能追究贓官,是為失職,請朝廷治罪。朝廷大窘,終于罷免了陳執中相位。此事震動京師,朝野齊贊他為“鐵面御史”。另一個成語“一琴一鶴”,是說他外派四川時,不帶家眷,只攜一琴一鶴,匹馬入蜀。到任后治水患、救災民、正綱紀、平冤獄、興教學、和邊境,日行其事,夜必焚香告天,可知其內心坦蕩。任滿回京時,不添一物,仍是一琴一鶴。不僅百姓百官敬佩,連朝廷也贊其為人高潔:“聞卿匹馬入蜀,以一琴一鶴自隨,為政簡易,亦稱是乎?”四川歷來山高皇帝遠,又地處邊境,極難治理,趙抃三次被派往四川任職,解決難題。第一次入川渡一條江時,見江水至清,曰:“吾志如此江清白。”四川清白江由此得名。趙抃去世后,神宗皇帝為之舉哀,輟朝一日,謚號“清獻”。同朝蘇軾主動撰寫《清獻公神道碑》,以前朝圣賢比之,稱趙抃一人兼得“東郭順子之清、孟獻子之廉,鄭子產之惠,晉叔向之賢”。大儒宰相韓琦稱其為“世人標表”。四川、福建、浙江等凡他曾經為官的地方,百姓紛紛為他建祠紀念。趙抃和陸游曾先后在四川崇州(古蜀州)為官,深得民心,當地人曾建“趙陸公祠”,后改為“二賢祠”,至今仍在。直到前不久,時過千年,崇州還建了一座“琴鶴廣場”,立趙抃銅像,以教育今日之官員。

    但趙抃仍是幸運的,他雖歷經風雨艱險,到底得以善終。在中國歷史上,這樣的士人還有很多,有的卻連命都丟了,甚至被滿門抄斬。

    同樣都是青史留名,相比之下,那些也被稱為高風亮節的隱士們,得此盛譽是不是太輕飄、太容易了一些?

     

    (原文刊發《人民文學》2019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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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本夫簡介 :1948年11月6日生。先后就讀于魯迅文學院、北京大學作家班、南京大學作家班。1981年發表處女作《賣驢》,獲當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至今創作發表小說、散文等400多萬字。出版有《趙本夫選集》八卷、長篇小說《刀客和女人》、《混沌世界》、《黑螞蟻藍眼睛》、《天地月亮地》、《無土時代》、《天漏邑》等。先后獲得《文藝報》、《中國作家》、《小說選刋》、《小說月報》、《鐘山》、《上海文學》等二十多種獎項。其中《無土時代》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入圍證書。《天漏邑》獲2017首屆汪曾祺華語小說獎、《人民日報》年度推薦、入選多種圖書排行榜、2018施耐庵文學獎。代表作有《賣驢》、《狐仙擇偶記》、《絕唱》、《走出藍水河》、《涸轍》、《天下無賊》、《鞋匠與市長》、《無土時代》、《天漏邑》等。部分作品翻譯到國外。《天下無賊》改編成同名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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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趙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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