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西安至天水,一路的坎坷一路的見聞
現在我們從西安去天水,乘高鐵1個多小時就到了。但是在抗戰時期,這段路程得需要好幾天。
1940年的時候,有一位在隴海鐵路服務的潘傳銘先生,從西安去往天水工作,他將赴任途中的各種遭遇及見聞記錄了下來,過程坎坷,內容詳實,頗為生動。
值得一提的是,李白、杜甫都曾在本文中的隴南徽縣旅行。
讓我們一起看看抗戰時期,在天水通火車的前夕,旅行者在途中的見聞與感受。
原載于《旅行雜志》1940年第14卷第3期
所經各處
《西安天水間》
1940年
第一日 大煞風景
十三次往西快車因警報關系,誤時十八點鐘始從西安開出,我就搭了這班車啟程。車輪動后,天色漸黑,本來打算飽餐西路風景的心愿,完全給誤時破壞無余,所以沿途無特長可記,只有一堆黑,掃興!
隴海鐵路西安至寶雞段通車,1936年
二十四點鐘到寶雞,是夜,就宿在車站站長公事房里。
寶雞逗留了兩天,為的是候車;趁便訪訪舊友,探探同事,故從略。
寶雞火車站,1939年
從寶雞到徽縣路線
第二日 津津有味
從寶雞動身后的第二天,從徽縣繼續啟程。九月二十五日,晨雞初啼的時候,我們的眼睛都已經睜開了。在黑暗中互相幫助收拾好了行李鋪蓋,就往車站。
徽縣古建筑
徽縣老城墻
上車后銀笛一鳴,三輛客車,先后從站上駛出,東南西北,各奔前程。
今天我們車中連小孩都算在里面,統共也不過十個人,同昨日那種擁擠不堪的情況一比,真有天淵之別;可是這并不是幸福,嚴烈的山風吹上身時寒冷戰栗得無處躲避,同時車身的重量一減輕,在不平的路面上急駛,顛動的更厲害,我因此覺得有點昏昏然。
載客車輛,民國
八時許,過了游能川。該川附近都是秧田,所以聽說平時此地米很便宜,一元可以買至十斤;但今年因為苦旱,已漲到每元五斤左右了。
江洛鎮之前的旅行路線
九時許抵江洛鎮,車站設在一只古廟里。該廟建筑尚稱整齊,在這荒野的山谷里,可以稱得上首屈一指。三開間的一座正廳,面向著南,兩旁并有偏廂各一座,格式純粹像宮殿,房間倒還寬大,內中除掉一排偏廂作公路車站辦公室外,其余各間里,玉皇大帝,三官大帝,觀世音等佛像合十端坐著,一致向著屋外看。
道教古廟,民國
屋外是一個龐大而非常干凈的院子,一個老道正蹲在地上燒水。燒水的家具極簡單:就地靠墻砌了有半尺多高的幾塊土坯,上面擱了一只泥缽而已。
我們就在這里飲茶休息了半小時;趁此時機,我就憑依車欄要求時代漫畫的魯少飛先生替我造了個側面像,極其酷肖,不愧名家手筆。
徽縣風景 ,1931年
十時許,離江洛鎮,乃踏進老林,公路兩旁的山坡上滿栽著古老的松樹及榆樹槐樹等。聽說老林范圍極廣,綿延萬里至關外,若有計畫大規模采伐之,其利豈能計算。
早晨在徽縣動身時,有一位送旁人的送行者說:現在天際烏云四布,說不定還會下雨呢!果然,給他說中了;當我們離開江洛鎮的時候,已下著毛毛雨,等到一進老林不久,老天爺竟不講面情,傾盆灌溉起來了。
我們的車是一輛上無頂棚的卡車,但幸虧備有一塊大油布,不然,人人都非成落湯雞不可。
雨點越下越大,竟濕透了蓋在身上的油布而流入。路面亦慢慢變松,司機為謹慎起見,商得我們旅客的同意,把車停在徽縣管轄的麻沿村。
旅店,民國
很順利的找到了宿店,大家就淋著雨,踏著水,用最高速度把行李鋪蓋全數搬了進去。這個宿店本來是預備給騾馬車的乘客住的,此地人稱之謂“下馬店”,所以設備簡單污穢到極點。
井字式的四間房,不約而同的都是一面沒有墻,沒有窗,也沒有門戶,空氣倒還相當流通。下手三間作為馬房,里面馬槽排列著,上手一間就算我們的住房了,里面左右兩角各設土炕兩只,其余是家徒四壁,滿地馬草而已。
該店主東招待我們很殷勤,討好替我們生了一只木柴盆擱在炕上,身上寒氣,因之減去不少,濕衣亦得以烘干。四時許晚餐,雖則只有素面條,醋,炒雞蛋,與一小碟子辣子油,但每人早已饑腸轆轆,所以結果都吃得津津有味,杯盤狼藉。
飯罷,西墜的太陽,居然開恩照耀得大地燦爛奪目,大家都額手稱慶不止。
司機于是動手開始洗擦汽車,村人圍觀極眾,一稚童摸摸外部油漆贊嘆說:“什么光滑滑的!”村人裝束大半還逗留在中古世紀里,男人穿著對襟上身,窄管褲子,與貼有一只肚兜,裸足草鞋。頭發華盛頓式,惟額頭到天門蓋部分,則牛山濯濯。女人盛行寬大及膝的棉襖,扎腳管褲子,髻髪寸蓮,遠遠的看上去,活像一口自鳴鐘。
麻沿村之前的旅行路線
我與魯少飛先生還到村里去游玩了一次,看見家家戶戶的柴扉上都貼著那樣的紅紙報喜條子:電報:貴府易先生,晚生某某某,今由甘肅省天水縣,縣立大門鎮小學校修業期滿,考試畢業新生一名,為此馳報鴻禧。中華民國某年某月某日。
最后參觀了本村最熱鬧的一條市街,那里除掉五間雜貨鋪外,出人意料的在這古色古香的封建區域里竟發現了一家科學的鋪子:“功良專門鑲牙補眼照相服務社。”我趕緊走進去一瞧,靠近柜臺,擺著一只破長桌,十二瓶紅紅綠綠的藥水占據了桌面的一半,旁邊一只鑲牙車筆直的站著,柜臺對面,幾張影星照片與一只鬧鐘點綴得很摩登化。
甘肅鴉片種植,1936年
一位年輕小伙計出來招呼了我,他籍貫河南洛陽,模樣謙恭,談吐流利。我與他談了一席話,才明了此地之所以貧,因為以前遍栽鴉片,以致弄得地瘠民貧,食糧缺乏,現在從六年禁煙計劃實施以來,消沉的民氣,已見逐有起色。
但放眼一看,少數鄉民還是精神不振:煙容滿面,但愿執政當局徹底禁絕之,則后方之生產力增加必將倍之,國家幸甚,民族幸甚。
風塵的勞苦,比之慈母的催眠曲更覺靈驗,身體躺到炕上,不消片刻,就酣然入夢了。門外風嘯石走,管它呢!
第三日 冒險前行
昨天整日在櫛風沐雨里度過,今天又要演一套披星戴月的玩意兒了。本地人有句口頭禪說:“老林,老林,有云即雨。”不幸之至,麻沿村正位在老林當中,而天氣又顯得風雨欲來。
我們為沖出這是非之地,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趁早兼程前進,所以當上車時,真可以說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寥寥的晨星懸在烏黑的空際閃出微弱的光輝。
徽縣山形,1931年
車子開足了燈光在黑暗中捉摸了有三刻鐘,東方才吐出魚白色,高聳入云的山頭上圍繞著一圈一圈的濃霧,好像戴上了一頂白帽子,煞是奇觀。
行行重行行,車子又在氣喘喘的爬山了,從山麓起,約莫繞了十里多長的上坡圈子,才算達到了山巔。道路之危險,狹窄,秦嶺亦不過如此。絲毫之差誤,就將跌入千丈深的山谷里而粉身碎骨。熟識本地情況的天水人楊先生告訴我說,這是大山壩。
下坡時,風馳電掣,車身震動得格外厲害,素來不怕暈車的我,到此也覺得有些受不住了。坐在我隔壁的那位女太太,此刻面似土色,欲吐不能,橫在鋪蓋卷兒上。
我再掉首以望,兩位司機,卻非但態度泰然,而且還操縱如意,在他們掌握,全車的生命依賴著,每月多得些報酬,真可說受之無愧。
下了山,震動沒有那樣可怕了,松動得呼吸大暢,嗅到野草的芬芳,精神一振。我問楊先生此地可是產藥地?他答不錯,甘草,丹皮,馬黃,黃岐,芍藥,丹黃,單歸等都是此地之大宗。
娘娘壩至天水地圖,民國
六時許,抵娘娘壩,街里冷清清的不見一人萬籟無聲,人大約都尚未起身,鳴鳴的汽車喇叭聲,喚出了站長與隔壁饅頭鋪里母子兩人;母親手上戴著銀鐲銀指十分闊氣;兒子年紀至多不過十歲,上身披了件大棉襖,下身則赤裸裸的一絲不掛。
我猜這恐怕習俗使然罷?絕對不會沒有錢裁制褲子!(后見本地小孩個個如此服式。)
娘娘壩、齊壽山之前的旅行路線
站長照例上車檢罷票后,車子又前驅了。娘娘壩距離天水只有四十多公里,眼看瞬刻即到,但是什么都不信,竟會走了五六個鐘頭,為的是公路路面經過了昨天的大雨磨蝕以后,糜爛難行。
在麒獸山(齊壽山)上坡時,車輪曾一度深陷入軟泥當中,后經司機旅客全體合作,費盡心力,前拉后推,才算推動了這只外國牛。
我不是婦孺,當然義不容辭,也得有力出力,可是泥實在太松軟了,雙腳屢次陷入拔出,最后一次,因鞋底積泥沉重,礙難舉步,用勁抖了一抖,那曉得泥倒仍舊留在鞋底上,鞋卻摔出了四尺多遠,于是一雙干凈襪子也遭受了一次厄運。
那時我真恨我的鞋為什么不做生搭配的湖南式呢!伍子胥過昭關,急得頭發根根白,這雨后損毀的公路,雖則未曾使我頭發根根白,可是也夠瞧的了!
甘肅棧道,1925年
車子正在一面依峭壁一面依山澗的路上前驅直入時,一位鄉人揮手向司機說:“前面路面已給山洪沖蝕,車輛決無法通過,請后退罷!”
車子乃緩緩前行,不及里許,果然停止,視之則前面本來很平坦的路面竟塌成一個凹字形,凹字型的空格差不多至少二十公尺左右,里面還儲滿著軟泥。
后退罷,誰都不愿再去渡那種窮鄉僻野的生活,前進罷,像這樣的陷阱,在半里多以內,在在皆是。
后來幸虧山澗的河床是沙礫的,水也淺,于是決定冒險。司機先生探測了路線,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車開入了澗里,慢慢前駛。石礫激動車輪,車廂狂顛;車輪壓在水上,浪花四濺,做夢也沒有想到汽車會變成了渡船。
這艘船在澗里搖了一里多路,卻無法登岸,因河岸全是聳直的有三四尺高,沒有斜坡,不能上車。結果全體人員又被一無做工做了一次修坡工程,可是沒有鏟,沒有任何家具,那怎么辦呢?
只得見土用腳踢,用腳平,見石用手拔,用手搬!
最后,到底有志者事竟成,沒有后退,沒有投宿在荒無人煙的山谷里,一帆風順的達到了我的目的地。但車上還留著去新疆的魯少飛先生及其家眷同去蘭州的王太太。
路程遙遠,祝你們不要像我這樣的厄運,一路順風。
從寶雞到天水的旅行路線
天水城門,1950年
天水古城,1943年
天水的實在情況,因為我剛到此地,不知究竟,容后再慢慢的寫給你們。不過,我可說:生活程度要比寶雞、西安低,而且也無警報,很適宜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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