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冰散文三題
王若冰
古樹之城
過去,天水城區是沒有這么多高樓的。從街市穿行而過,讓人止不住就要仰首觀望的,是一棵挨一棵站在街頭巷尾、門前院落,粗可合圍、高能擎天的參天古樹。登上南郭寺,站在玉泉觀,朝下一望,軀干巨大,樹干如云的古樹從密密匝匝結成一片的古舊屋頂上撐開一道道豁口,捧綠撒翠,煌煌然如一堆一堆蒼翠的山峰從西關涌向東關,由北關堆向南城,十分壯觀。
天水城區究竟有多少棵百年以上的古樹,我沒有清點過,但從每天經過的巷口文物部門為幾棵古槐制作的保護標識編號揣摸,全城百年以上的古樹,少說也該有三、五百株之多?后來才從文物部門得知,天水城區古樹數量遠遠超過了江南古城杭州城,直逼揚州,位居全國第二,如果從單位面積分布密度和樹齡動輒就是三五百年甚至上千年而論,天水則毫無懸念地穩居全國之首了。
天水城區古樹以國槐居多,間以松樹和柏樹。應該說,這些蒼然古樹,是迄今為止這座城市最高壽、閱歷最豐富的居民。伏羲廟原先依照伏羲八八六十四卦排列方式植有64棵柏樹,樹與廟同壽,都是明正德年間的圣物。日月推移,滄海桑田,有生命的樹自然也有生老病死的時候。但令人嘆為觀止的是,廟內存活至今的二十來棵古柏,不管軀干有多么精瘦,枝干如何蒼老,卻依然執著地把根伸進泥土深處,把一簇僅有的綠意播向藍天。走進伏羲廟,不談伏羲八卦的神秘奧妙,僅瞅一眼這些老而不枯的古柏,就足以讓人對這座華夏始祖的宗廟充滿肅穆崇敬之情了。
有些日子,我曾經長久地站在這一棵棵綠冠如云的大樹下用心揣摸,這些春日便發出新芽,風雨來時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的古樹,與我們居住的這座古城過去的人事變故到底還有哪些聯系呢?
有了這想法,我便又到城南慧音山坳里的南郭寺,朝拜那幾棵早已與這座千古名剎融為一體的古樹。南郭寺距城區少說也有八九里路程,但站在城南河岸上一眼望見的,是侍衛在山門左右的兩棵古槐。其樹干粗可三人合圍,樹冠能為幾畝地投下一地的綠蔭,這便是南郭寺三絕之一的唐槐,已有1300多年樹齡。寺內大雄寶殿院內被譽為古秦州八景之一的南山古柏,據北京園林科學研究所古樹專家通過C l4測定,樹齡高達2300至2500年,和中國先圣孔夫子同齡!公元759年深秋,大唐詩圣杜甫登臨南郭寺時,還為這棵如今一枝分岔南北、中間又寄生了一株衛矛的古樹,寫下了“老樹空庭得”的詩句。
我總以為對于這座千年古城來說,這一棵棵綠冠如云,粗大的樹干上落滿了歲月累累傷痕的古樹,不啻是讓天水聲名顯赫的自然景觀,更是這座不老的古城活著的歷史。如果我們有足夠的精力和學識把滿天水城這些樹齡長者達兩千多年,幼者也有三五百歲的古樹,依照它們生長的年代排列出來,不就是一部活生生的《秦州志》嗎?
長在城里的古樹算是有福的。它沒黑沒明地站在熙攘的街市上,平日里有游客為它投下驚嘆的喝彩,有文人騷客為它吟詩寫賦,有文物部門為它掛牌保護。至于那些因生不逢地而枯于荒丘、死在山里的古樹,則免不了要遭受另一番境遇。
我的老家街子鄉也有兩棵祖祖輩輩引以為豪的古樹,其中一棵是國槐,祖輩就叫它“八股槐”,至今還挺立在當年杜甫侄子杜佐居住過的子美村后面,因此又叫“子美槐”。另一棵是我國北方本來就十分罕見的珍稀樹種——白皮松,被稱為“九股松”,原本挺立在街亭古鎮東柯河左岸河谷川地上。
天水城里的古樹雖多,卻沒有一棵擁有“九股松”那種頂天立地的氣象。從潘集寨沿東柯河進東柯谷,七八里路之外,就能看到“九股松”那高隆如山的綠色樹冠。每至春回大地,“九股松”滿枝蒼翠,雪白的樹身和高大的樹枝便撐起一片使整個街亭古鎮沉迷陶醉的松香清芬。到了初夏,不知從何處翩翩飛來的白鷺棲落枝頭,使這棵古樹占據的一方天空,成了這座古樸小鎮最富詩情畫意的迷人景觀。也不知是請陰陽先生看了風水的緣故,還是嫉恨這棵千秋古樹逼人的生命活力,公社大院要搬到“九股松”下的一片平地上,于是在一個本該屬于樹木生長的春天,殘忍的刀斧卻向天水古樹家族中這棵絕代神品砍去。
“九股松”慘遭厄運那一年,我正在讀初中。一個多月時間,天天從教室玻璃窗看著十幾條漢子刀斧并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終于把那棵我后來才獲知可稱為“第四紀冰川時期活化石”的白皮松砍倒在地,我的心中有一種隱痛,以至于時隔40多年,每次回家看到子美村后孤零零獨自蒼老的“八股槐”,這種無奈的隱痛就愈加劇烈。
古樹把粗壯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既是為了生存,也可以理解為生命對大地母親的熱愛。但從模棱兩可的社會史觀來看,我更愿意把這種不朽的生命狀態,理解為大自然有意安排、供后人用情感和良知破譯的另一種歷史。
當我們如撫摸一種難言的歷史一般撫摸著古樹那粗糙、皴裂,然而又充滿力度和質感的軀體之際,你怦然心驚的感覺,也在證明這一切。
碳化的黍粒
古老渭河在甘肅和陜西之間穿行。
伏羲、女媧、西王母、炎帝神農和黃帝,這些半人半神的先祖背影,飄忽在神話的迷霧中,但他們創造的足跡,卻和浩蕩黃土下面原始人村落殘跡、至今尚未腐朽的遺骨一起,存留在我們遙遠的記憶里。現在,我要從神話回到現實,回到流淌在群山平原之間、被渭河粼粼波光照耀著的華夏大地。
首先出現的場景,是七八千年前黃河中上游最繁華、也最偉大的原始村落——渭河支流清水河流域的甘肅秦安縣大地灣。
考古人員將從那里發現一種古老的糧食作物種子——黍。
當考古人員揭開厚重的泥土,從一座深陷地下的半地穴式圓頂房灰坑里采集到這些已經碳化、變得黑而堅硬的植物顆粒時,他高舉一雙因激動而有些顫抖的手告訴人們,這些是距今七千年左右,大地灣人開始種植、作為漁獵生活輔助食物的農作物籽種——黍。黍,也就是糜子。
因為這些碳化的黍粒,大地灣成為中國北方最早的旱作農業起源的原點。
這種叫黍的植物,原本和其他禾本植物一道,混雜生長在林緣地帶向陽的山坡上。或許,它就生長在與大地灣人村落相鄰的草灘中央。它生長的地方,距離清水河不遠。由于地勢的原因,它的根須就扎在較為干旱的黃土中。對于黍來說,不需要太多水分,只要有一抔黃土,就可以生根發芽,結出果實。黍的耐旱特性,讓它可以在大地灣任何一處山坡安身生長,年復一年,自由自在地開花結果。黍對生存環境的包容性,讓它后來成為中國北方普遍種植的古老作物。
最初,黍還是被大地灣人視為野草。只有在沒有獵物可以捕捉的時候,野生的黍,才被依靠撿拾野果和植物顆粒充饑的原始人類,將它金黃而細小的顆粒收集起來果腹。在火尚未普遍使用的時代,人們一采集到黍的顆粒,就饑不擇食地將它們吞食。直到后來,有人遇到一大片的黍,沉甸甸的穗子隨風搖曳,芳香誘人。人們欣喜若狂,將這一大片野生黍就地收割,也許只是將它的果實采集起來,讓聚落里的大人小孩美餐了一頓。這種當時還沒有人知道叫什么的美味余香在口,久久不能散去。第二年秋天,人們在同樣的地方又發現了數量眾多、蓬勃生長的黍。或許是有人無意識發問:這些黍會不會是前一年他們采集黍的果實時,灑落在地上的顆粒重新生長出來的呢?于是,他們嘗試著將一些黍粒埋進村落附近的泥土。又一年春天到來的時候,埋下黍粒的地方,果然長出了茁壯茂盛的黍苗,并在這一年秋天結出了豐碩的果實。
這大概就是大地灣人最初將野生黍馴化并種植的過程。
回想起來,過程并不復雜。但對于七千多年前只能以捕獵弱小動物,采集森林里野果和植物根莖充饑的人類來說,這一發現的意義,絕不亞于電燈、電話和計算機的發明對人類生活和命運的改變。
一開始,人們從野生黍苗里獲取的種子十分有限,掌握黍的種植技術與生長規律,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也許,直到后來神話傳說中的炎帝神農出現,人類才可能在遠離大地灣的渭河中下游廣泛種植這種谷物。
當緊跟在大地灣人后面的半坡人在浐灞三角洲也種下這種植物的時候,與黍同科的粟,也被人類從野生植物世界分離出來,并開始在浐河和灞河岸邊的臺地上并肩生長。
半坡人種植的黍和粟,是不是大地灣人向渭河下游遷徙時帶過去的?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半坡人已經發明了石磨。
半坡人發明的石磨,是用來干什么的?最大的可能,是半坡人已經懂得了精細化生活。他們將收獲的黍或粟用石磨碾軋脫粒,然后制成熟食,讓部族在滿村飄散的飯香里,開始了溫暖而甜美的生活。從大地灣、半坡村遺留的狗和豬的骨骼發育狀況,人們還發現了半坡人飼養家畜,也以黍和粟為飼料的證據。這說明在大地灣后期和半坡時代,居住在渭河流域的原始先民種植的黍和粟,不僅可以滿足人類食用,還有余糧可以用來飼養牲畜。
渭河流域大地灣人和半坡人吃上小米飯的時候,黍和粟也開始向西部和四川等地傳播。而在后來成為黃帝部族蓄勢東進的渭河支流涇河、北洛河流域,黍和粟,也是跟著黃帝部族的腳步,來到隴東和陜北黃土高原。
涇河和北洛河中下游深厚的黃土,為黍和粟提供了得天獨厚的生長環境。在黃帝和后來的周人先祖到達前,陜北高原和隴東高原的塬上,也有野生的黍和粟自生自滅,只是尚處在居無定所的游牧狀態的戎狄部族,還不知道這種一歲一枯榮的植物為何物。炎帝神農和黃帝到達黃河中下游前,那里已經開始種植水稻,但真正適宜華北和山東大面積種植的旱作區作物——黍和粟,只有等待炎帝和黃帝這兩位廣袤華夏大地的征服者到來,才會在那里扎根發芽,并將它們蓬勃生長的身影,帶到更加遼闊的北方大地。
一年一枯榮的黍和粟無言生長,它古老的身世卻在向我們不斷講述著,這個古老國度農業文明的源頭,就在一條河流的兩岸。
這條河流,就是渭河。
中華圣山
——大秦嶺雜記之一
這些年來我一直有這樣一個沖動:有朝一日如果能長出一雙巨大無朋的翅膀,我將凌空扶搖,居高臨下巡游遼闊壯美的中華大地。在我鳥瞰俯視,極目遠望蒼茫華夏大地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自然物象,除了高出人世的巍巍昆侖之外,就是橫亙中國內陸腹地的華夏龍脈、中華民族父親山——秦嶺,以及在莽莽秦嶺山脈滋養哺育下千秋浩蕩,萬古奔流的中華民族母親河黃河和長江。
這不是由于我對秦嶺的偏愛,而是在搜遍歷史,巡游神州大地之后,我驚奇地發現,茫茫中國大地,眾多名山大川中最具備人格力量、最能彰顯中華民族精神情懷、也最能象征一個民族前世今生的山嶺,唯有這條自西向東,橫貫中國內陸南北中軸線,穿越甘肅、陜西、四川、湖北、河南五省的秦嶺山脈。最早記述我國山川河流的著作《禹貢》也認為,華夏大地山脈有“三條四列”,秦嶺居中,列為中條;昆侖有三龍,而秦嶺為中龍;蔥嶺有三干,秦嶺為中干。而且由于秦嶺山脈地處華夏版圖中央,所以也就成了中國內陸地絡陰陽,南方與北方的分界。既然如此,茫茫華夏大地,對中國自然地理、人文生態、歷史情感有著如此重要影響的山脈,除了秦嶺,還有哪座山嶺能夠與之比肩呢?因此,2005年《中國國家地理》雜志執行主編單之薔在完成對秦嶺山脈的考察后感嘆道:中國許多山雖然有名,但大多數山假如從不存在,對中國也沒有什么,可是假如沒有秦嶺,中國將不成其為中國。
與被稱為神山的昆侖山和備受皇權蔭庇的泰山相比,秦嶺更像一位襟懷遼闊、靈魂高邁的智者或圣賢。秦嶺的身世,就是華夏大地誕生成長的經歷;秦嶺的情感里,珍藏了一個民族興衰起落的全部歷程。秦嶺不僅見證了亞洲大陸造山運動時代,中國內陸滄海桑田的每一個細節,而且在秦嶺溫暖寬厚的懷抱里,大地灣人、半坡人、藍田猿人、鄖西人和仰韶人,在荊莽遍地,天荒地老的遠古時代打磨石器,狩獵捕魚的形象所映現的,是華夏民族童年時代勞動和創造的龐然背影。還有伏羲女媧、炎帝神農、軒轅黃帝用他們的聰明才智喚醒了華夏故國第一縷文明的曙光,周秦漢唐,風云際會之際華夏大地紛紛崛起的秦嶺帝國,不僅締造了中華民族亙古挺拔的巍峨身姿,而且為整個世界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文明、進步的曙光。就是這樣一座擔負了一個民族所有精神情感的山脈,千百年來,卻始終如一位胸懷大智,沉智深邃,含而不露,剛毅隱忍的圣者,端坐中國大地中央,用他寬厚的身軀擋住南下的寒風,遮蔽北上的酷暑,讓山川起伏、河流縱橫的中國大地春華秋實,夏雨冬雪,氣象萬千,美不勝收,使古老悠久的華夏民族愈老彌堅,生生不息。因此,2004年完成對綿延1600多公里的秦嶺山脈文化考察后,我在獻給我們民族這位慈祥沉智的父親的第一本書——《走進大秦嶺》序言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這條橫臥中國內陸腹地的茫茫山嶺,才是華夏文明的光源所在、中華文明的生發地和存留之所。尤其是在走過秦嶺沿線5省50多個縣100多個鄉鎮,目睹并見證了保留在那片神秘荒蠻的叢林深處的精神秘密之后,我不得不承認,在過去和現在,秦嶺負載了我們這個民族從童年到青年、壯年所有文化精神的重量與經歷。如果要歸結出一種可以涵蓋、容納中國歷史文化的文化載體的話,那么除了黃河、長江這兩個象征性喻體,也只能是秦嶺了——如果說黃河、長江是一個民族的精神圖騰的話,秦嶺則是一個民族歷史情感、現實遭際堆積起來的山嶺。”
因此,在滿懷激情地為秦嶺樹碑立傳時,我情不自禁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如果說黃河和長江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的話,那么秦嶺就是中華民族的父親山。
在電視系列片《大秦嶺》解說詞里,我又寫道:“古老的地理學認為,中國大陸眾多山脈的根在昆侖山。因此,在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前,秦嶺被稱為昆侖;后來,又因為秦嶺矗立在秦國都城之南,秦嶺又被稱作終南,或者南山。”但相對于從過去到現在都籠罩在迷迷茫茫,遙不可及的神話迷霧里的昆侖山來說,昆侖山只是一位在仙風玉露里來去無蹤,不食人間煙火的神,而從誕生到現在,一直將他高大巍峨的身軀深深根植于真實樸素的人間世界的秦嶺,則是一個有血有肉,有著波瀾起伏的過去,也有波瀾不驚的現在,有韻味綿長的精神世界,也有酣暢淋漓的情感意識的人。只不過,由于秦嶺閱歷、精神和內心的高邁與遼闊,在我的意識里,巍峨秦嶺則更像一位引領我們精神世界的智者和圣人。只要我們回過頭來,稍稍回味一下中華民族前行和進步的足印,我們就會發現,自遠古以來,我們民族所創造的每一次輝煌,都與這座如巨龍般綿亙華夏腹地的山嶺,有著息息相關的血肉聯系。所以,在環視我們民族古老身世之后,我在《走進大秦嶺》里激動地寫道:“被燦爛星光抬升了的群山,像歷盡跌宕與起伏的古老時光的遺跡,將我的情感與記憶再次指引向歷史縱深處:自西秦嶺岷江與祁連山的斷裂層開始,我看到了一個來自青藏高原東緣湟水谷地的古老民族向東、向南遷徙的漫漫長途上,在漢江和渭水之間這塊高峻綿延的山嶺留下的精神光芒:華夏民族歷經漫長遷徙與融合之后,在北秦嶺與渭河之間尋找到的第一片生存樂土、打制的第一件石器、點燃的第一粒火種、燒制的第一件陶器、播種的第一粒谷物、刻畫的第一個記事符號、構筑的第一座房屋……,在這里;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奴隸制國家、第一個封建制國家、第一個東方帝國,都誕生在秦嶺溫暖寬厚的懷抱里;還有老子、秦始皇、劉邦、劉徹、李世民,他們成就的千秋偉業,哪一個不曾經獲得過巍峨高聳的秦嶺蔭庇?甚至,我們這個民族存留至今的稱謂——‘大漢民族’,也是在秦嶺漢水之間孕育并最終被確認的。”
如果將目光放得更遠一些,我們還會發現:秦嶺與我們民族的情感精神的糾葛,何止這些!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本土宗教——道教,是在莽莽秦嶺孕育、誕生并發展壯大的;沿著秦嶺山脈進入關中和中原的印度佛教,也是在秦嶺懷抱完成佛教文化的中國本土化過程的;還有,董仲舒在秦嶺蔭庇下的咸陽城,借助漢武帝鐵腕政治實施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為儒家文化登上統治中國兩千多年的皇權文化寶座掃清了障礙。從此以后,以儒家文化為核心,以道教文化和中國佛教文化為基礎的中國傳統文化,在挺立在黃河、長江之間的這座蒼茫山嶺之間,迅速成長為一座規范和引領一個民族走向更大輝煌的巍峨高峰。還有,自昆侖山發源,歷經跋涉與艱辛之后幾近枯竭的黃河和長江,在秦嶺養育的渭河和漢江滋潤與激勵下,才重新獲得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勇氣與力量。
中國歷史上,人為造就的名山大川太多了。秦始皇建立大秦帝國后四處封禪,走遍了三山五岳,唯獨不曾給曾經養育了他的先祖,而且近在咫尺的秦嶺賞賜一個名號。是這位千古一帝不屑秦嶺的蒼茫,還是不敢正視秦嶺高邁的靈魂?是因為矗立在咸陽城外的秦嶺,在這位傲視天下的始皇帝心目中比昆侖山更神圣,比泰山更威嚴。因為在秦始皇看來,秦嶺是秦人命運的保護神和決定秦人興衰存亡的“龍脈”。所以建造阿房宮的時候,秦始皇明確下詔,不準采伐秦嶺一木一石。于是沒有皇權附庸,秦嶺便顯得樸素清雅;沒有神權映襯,秦嶺更顯得真切寧靜。在沒有浩蕩皇恩的保護下,秦嶺就任花草萬物在清流險峰之間花開花落,自生自滅;在沒有香煙繚繞的頌揚與贊美中,秦嶺就任裊裊炊煙在山林間升起,讓歷朝歷代無家可歸的靈魂,在他寧靜的呼吸里棲息、休養。
朝拜秦嶺歸來的這幾年,一想起山環水繞的秦嶺山脈,我就想起了歐洲兩座名山:阿爾卑斯山和奧林匹斯山。對于根脈與昆侖山相通的秦嶺來說,秦嶺就是與歐洲自然地理、文化精神緊密聯系的歐洲圣山阿爾比斯山,而昆侖山則是與歐洲的神話之山比肩的華夏神山。神與圣的區別,在于神無形無體,高居人世之上,而圣者則是孕育并造就人類生命、情感、精神、文化的智者。莽莽秦嶺山脈就是造就中華大地人文地理,自然萬象,并用一個民族的精神文化堆積起來的文化圣山。他不僅開啟并凝鑄了華夏大地上一個又一個開拓大疆土、凝聚大氣象、鑄造大魂魄的時代風雷,而且還以他圣神威嚴,襟懷遼闊的精神氣象,孕育并見證了中華民族高貴豐滿,綺麗多姿靈魂萌芽、成長、壯大的全部歷程。
王若冰:詩人、作家、高級編輯。中國作協會員、甘肅文學院特邀評論家、陜西省旅游文化顧問、天水市文聯副主席、天水市作協主席、甘肅省宣傳文化系統“四個一批人才”。代表作有詩集《巨大的冬天》,紀錄片《大秦嶺》,系列長篇散文《走進大秦嶺》《渭河傳》《尋找大秦帝國》等。現居甘肅天水,供職于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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