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修復師,技術再好,研究再多,還是得多干,修復是手上的開悟”,牟常有說。手藝人的自信誠實而具體:這件文物我修過,我對得起它,我放心。
37年來,牟常有總共修復了大小23個石窟。在他看來,這是一種享受。泥塑、壁畫里蘊藏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和審美趣味,它是歷史遺留給我們的絕美藝術品。
56歲的牟常有是甘肅省天水市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一名高級修復技師,在麥積山石窟從事洞窟文物的修復工作已經有三十七年。
20歲前他還是麥積山腳下種地的農民,之后從給石窟老工匠幫忙的小工成長為修復師。破損的佛像,修一個就是一個功德,即將脫落的壁畫,修一塊就有一種欣慰,像農民守護土地一樣延長麥積山石窟的壽命,是他心里最質樸的東西。
牟常有常說,一場文物修復就像一臺大手術,要沒一下子站幾小時的體力和耐心,堅持下不來。文物修復常常都在追求極致,這顯然不是普通人、門外漢可以勝任的,更何況還要擇一世,終一生。
2019年5月,牟常有被絲綢之路文化遺產保護工匠聯盟理事會授予首批“絲綢之路文化遺產保護優秀工匠”稱號。
上山去
牟常有過的是歐陽修筆下“朝而往,暮而歸”式的山林生活。
女兒出嫁,兒子在外省打工,妻子去兒子家帶孫子,最近牟常有常獨居在麥積村的家里,一座上世紀九十年代蓋的普通磚瓦房和一座十幾年前蓋的鋼筋水泥外貼瓷磚的平房,距離麥積山石窟3公里。麥積山石窟是周邊村民的致富源頭,村里人大多數做農家樂,牟常有一家也干過兩年,后來因為石窟的修復任務重,農家樂就不做了。
每天五點多起床,他先在院子里舞棍弄棒,看到有人喝彩,牟常有覺得不好意思,于是憨笑自嘲為了把修復工作堅持下去要強身健體,其實是自小習武養成了習慣,常練的招式是梅花槍法和小洪拳。
早飯是罐罐茶加饃饃,吃完開始一絲不茍地打掃庭院,整理兩塊菜地,摘下最新鮮的黃瓜西紅柿拿到廚房做飯。牟常有不沾煙酒、葷腥和米飯,就喜歡吃面條,給自己做了涼面放進保溫桶,然后提著今天的午餐到馬路邊等通勤車。
下午五點收工再坐通勤車回家,如果完工的早,抬頭看看太陽高懸還沒有下山的意思,他就走路下山。晚上不看電視,或者看書補充知識,或者復盤自己某個具體的修復想法,希望找到更好的辦法。
“上山去”,等車的時候,老牟見到認識人都會主動打招呼,大家也尊重這個性格溫和敦厚,喜歡大笑,干了一輩子修復的手藝人,兩三人一站住就能說上一會兒,一切溫暖而自如。牟常有說,在家和在石窟修文物,基本不見人,不說話,所以這上下班路上,話也就多了些。
一身藍色工作服,拎著保溫杯,挎著布袋,目不斜視,是牟常有和普通游客最明顯的區別,他低著頭一口氣通過層層疊疊的棧道上到麥積山石窟的絕壁樓閣第4窟,這里海拔1700多米,離地面80米。扶著欄桿小憩,牟常有摸著很短的寸頭說嫌熱,然后隱士一樣緘默。
絕壁外,小隴山林場蔥綠清涼、白云低飄,飛鳥振翅。絕壁上,棧道回環往復,龕窟層疊、密如蜂房,蔚為壯觀。
石窟寺是依河畔山崖開鑿的佛教寺院,是對地面佛教寺院建筑的模擬,一處石窟群就是一處地面寺院建筑所有組成部分的完整再現。
魏晉以下,佛教在中國傳播日廣,佛教造像也漸成普及之勢。麥積山石窟就始鑿于南北朝時的后秦(384年-417年)時期,距今1600多年。
麥積山是小隴山(即中國古代文學中聲名顯赫的關山)的一座孤峰,高142米,整個山崖拔地而起,因形如農家麥垛而得名。共保存大小洞窟221個,雕塑3989件,大小造像10632身,壁畫1000余平方米,因早期泥塑數量之多,藝術水平之高,被美學界譽為“東方雕塑陳列館”。
麥積山石窟編號第4窟的七佛閣,位于東崖最高處,是仿照一個大型宮殿開鑿的七間(龕)八柱(六根已崩毀,只有東西二角的兩根保存完好)的佛窟,橫寬32米、高16米,進深8米。建在80米高的垂直崖壁上,形成了一種無比震撼的氣勢。這個洞窟也是中國石窟中規模最大,依照木結構建筑雕鑿的洞窟,石窟寺考古稱這種形式為崖閣。
七佛閣內共有七間帳形佛龕,每間內塑一佛八菩薩,共九身木骨架泥塑,另外在窟頂平綦(俗稱天花板)以及帳楣上方位置都繪有北周原作的壁畫。
現在,第4窟1龕主尊的背光(諸佛背后的光圈式的裝飾圖案)右側的壁畫因脫錨空鼓(指壁畫地仗層局部脫離崖壁這個支撐體,但脫離部分的周邊仍與支撐體連接的現象),空鼓的壁畫受上下擠壓在中部橫向斷裂,有整體從崖壁上脫落的危險。
另一方面,空鼓壁畫表層因地仗層結構改變發生了顏料層大片起甲現象(指壁畫的底色層或顏料層發生龜裂,進而呈鱗片狀卷翹的現象)。
此番,牟常有將要對第4窟1龕的這些病害用傳統工藝進行修復,他要對背光進行臨時支護。加固起甲顏料層。清理壁畫與巖體之間沙塵。在背光邊緣對應的巖面上開新錨孔,將背光歸位,利用新、舊錨孔的搭接進行錨固。
搶修
在牟常有搶修第4窟1龕之前,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保護研究室的年輕修復師田豐和李海亮已經準備好了小麥稈、麻絲、黃土、河沙、蘆葦桿、木質錨桿等修復材料,并給主尊和菩薩戴上用棉料宣紙做成的“頭套”,以防落灰。
腳手架將1龕分成上下兩層,病害集中在上層,窟頂剛好夠一個人站直的空間。窟頂是四角攢尖頂,四坡色彩明艷的壁畫為明代重繪,后坡上方白灰層下隱約露出有墨色建筑痕跡的部分是北周壁畫。
窟頂四根八角形帳柱和覆蓮形柱礎上還掛著六七個空燕子窩。牟常有說,麥積山周邊的生態環境好,鼯鼠、松鼠、燕子、臭蟲這些小動物給洞窟和大小造像造成的損害比較多。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麥積山石窟開展了大規模的山體加固工程,除去空窟,大多都安上了紗窗門。
主尊佛像大背光右上方的壁畫隆起離支撐巖壁約5厘米,田豐用軟毛筆清掃壁畫表面的塵土,給洗耳球接上細長管子伸進裂隙里吹走沙塵,然后用針筒抽取了乳白色的文物保護專用粘結劑,對崖體巖面進行滲透加固。牟常有說,一般視病害的程度要注射兩三遍。李海亮則將支頂架的表面用宣紙包裹好,然后不斷調整它的高度來剛好托起這塊搖搖欲墜的壁畫。
填補裂隙用的是修復用土。牟常有說,制作時首先要挑選干凈純粹的黃黏土,黃土通常是從外面買來,裝在桶里用純凈水浸泡脫鹽,如果不進行脫鹽處理,在環境濕度不斷變化的情況下,鹽害會導致壁畫的酥堿狀態。幾天后將脫鹽土取出曬干然后研磨、過篩。修復用沙要經過兩次篩選,麻絲和小麥稈要剪碎,然后將黃土、沙、麻絲或小麥稈按7:3:1.5的比例加水和成泥,這樣的泥抗收縮性好,不容易出現裂縫。
“在泥里加入麻絮還是加入小麥稈增加泥的附著力,要根據病害壁畫的材料來決定,材料制作與病害壁畫材料制作盡可能要相同”,牟常有說。
李海亮在一旁反復碾碎土顆粒翻拌黃泥,“和做飯和面差不多,就是黃泥的黏性要大,粘接度要強,急不得”。
黃泥備好放入橡膠碗,牟常有開始用木質修復刀刮取少量的泥輕輕送入裂隙,裂隙深處修復刀的長度夠不到,李海亮趕緊削了長的竹片刀遞給牟師傅。
修復可不是泥瓦匠在施工,泥是一點點被均勻地壓抹在洞窟的巖面上,巖面本就不平,哪個地方該薄涂,哪個地方該厚抹,只有牟常有心里有數。他說這就像給手機貼膜不能留有氣泡,壁畫的地仗層、顏料層與巖面也不能留一丁點空隙,否則都是隱患。這時,牟常有平時舞棍弄棒的手變成了拿繡花針的手,那不疾不徐的功夫讓旁觀的人屏住了呼吸在看。
將填入泥的地仗連同翹起的壁畫一同壓回,用支頂架支頂后,牟常有說,待填補的泥一兩天完全干透后,還要用與壁畫顏料成分相同的礦物原料,進行美學修復。
學美術的李海亮說,保護性修復中講究“歷史性”和“最小干預”,講牢固也要講美觀,所以近觀要協調,遠觀要有識別度。現在沒有依據的線條、顏色不再進行補色,而是只補基底色,使畫面協調一致即可。
“越干越膽小,越干越心細”
看似簡單的填補過程花了一天時間,修復師們所有接觸文物本體的行為都要戴上手套,他們的動作也極輕極緩極柔。牟常有說,文物修復是一個極考驗耐心和技巧的活兒,要認真地慢下來。
疲勞了,牟常有就停下來喝口水,保溫杯容量500毫升,洞內涼爽,工作期間一杯水就夠了,不用浪費上下40分鐘專門到山下的衛生間去上一次廁所。
牟常有告訴李海亮,修復時要保持精神狀態,不能疲勞,避免修復過程中體力透支,動作走形,影響修復。所以,穩、輕、慢,張弛有度,是修復過程中的要義。
1號龕外的“帳頂”上雕著火焰寶珠和花飾,正面雕出流蘇,并向左右撩起后,再向下垂著帷幔,這些都是古代工匠先在石壁上雕出輪廓,然后再涂泥加彩而成,“哪怕是一條線,也是有精神有氣質的,有力度和韻律的變化”,李海亮說。
但左側帷幔破損的一大塊早期被人為干預過,泥色發紅且蜂窩狀肌理粗糙,修補處本該稍微低于帷幔本體,結果卻高出了一二厘米,與帷幔自然下垂的動勢不符。
牟常有說,不專業的修修補補有時帶來的破壞比“雨打風吹”的自然損壞更加嚴重,甚至帶來不可逆的破壞。修復是個良心活,37年干下來,感覺自己“越干越膽小,越干越心細”。
1龕主尊厚重的通體大背光用純泥塑造,右上側泥層已經離開崖面10厘米,只有通過錨桿掛麻壓泥才能將其牢牢固定在崖壁上。首先在崖壁上開鑿出孔洞,將長短合適的掛了麻的木桿打進樁孔作為背光的主要受力骨架,再用一根木桿埋入背光已開裂的粗泥層里,兩桿相互支撐,將背光拉歸位。
這只是原理,具體到錨桿構件的連接方式與制作就是另一回事。牟常有此前已經做好了一種榫卯結構的錨桿,但經過一夜的復盤,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這種錨桿好做,但是用起來不方便,得改,改得越實用越結實越好”, 牟常有在紙上畫出了新錨桿的圖,李海亮則經過幾十次的反復削刮修理,直到合適為止。
最終上墻的木質錨桿都只有一個手掌的長度,一根被削出了“脖頸”還披掛了一頭長長的麻絲,另一根像夾饅頭的竹夾子,看起來每個構件都比較單薄,但是它們相互卡位后整體上卻能承受巨大的壓力。這種結構不在于個體的強大,而是互相咬合,互相支撐。
李海亮說,“叔,我覺得在這個基礎上還能改得更結實,有空我再做一套更精美的”,他感嘆雙手要千百次的重復之后才能進入自由之境。
田豐、李海亮都管牟常有叫“叔”,“叔”訥于言而敏于行,平常言語不多,和年輕人也聊不到一起,但在修復現場,一旦有年輕人提問,他馬上一五一十將道理悉數道來,不做絲毫保留。
保護研究室副主任徐博凱說,麥積山的文物修復人員以前主要以傳幫帶的方式培養新人,主要偏重修復技術。自2017年歸入敦煌研究院后,又加強了保護工程的參與和理論學習,現在能上手修復的技術人員有近10人,他們多為本地的高校藝術生,對家鄉和麥積山有著獨特的情感,并愿意為此默默付出。
從鄉村少年到文物修復技師的轉變
三十七年前,牟常有還是一個19歲的鄉村少年,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抬頭就能看見兀自聳立在群山中的丹霞方山,麥積山。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前,石窟上都是木質棧道,最集中的地方有十二層,但到不了最高的洞窟,當地老百姓俗稱為“鑾架”,也就是供奉佛像的架子。少年時他曾到木棧道上攀爬,就知道那些都是泥塑的佛爺,好多的臉、胳膊、腿都壞了,談不上好不好有沒有興趣。
1975年-1984年,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對石窟整個山體用現代技術進行了加固,加固工程結束,文物本體的保護和修復被提上了日程,這項工作除了一些主要的技術人員,還需要就近找一些幫忙的小工,1986年,牟常有和村里幾個年輕人一起走進麥積山石窟,開始接近那些佛像和壁畫。
和泥、掂泥、出力氣、干雜活,小工的工資以天計算,每天1.65元,一個月是49.5元。與其他年輕人不同,牟常有對待這些簡單工作很認真,也很投入。下了班或者休息日,他還會幫父母打理地里的莊稼,直到1996年實施退耕還林,村里分下去的土地都要栽成樹。
上班工資低,又沒有地可種,很多人勸牟常有一起外出打工,家里房子翻新、老人看病、孩子上學、柴米油鹽,到處都需要錢,哪怕離開麥積山到村副業隊,收入也會比在石窟上當小工好很多,并且要自由一點。十幾個跟牟常有一起在麥積山當小工的人都相繼離開了。
但牟常有的興趣不在那里,“和文物打交道總會讓自己的身心沉淀下來,能有事讓自己反復琢磨”,“我是個農民,土地退耕還林之后,我就把文物修復當成務農一樣去干”,就像農民守護土地一樣,既然要學修復,那些破損的佛像,修一個就是一個功德;即將脫落的壁畫,修一塊就有一種欣慰。至于這樣做以后有什么前途,他從來沒有思考過。
和傳統的泥瓦匠、木匠一樣,牟常有也是在耳濡目染以及師傅言傳身教之中學習手藝,牟常有的師傅叫柳太吉,也是麥積山腳下其他村里的村民。
牟常有是個有心人,會默默記下師傅的整個修復操作,從材料工具的準備到具體的工藝與流程,并且思考著師傅為什么會對材料比例有調整、修復泥質在什么情況下調整不同稠度、遇到特殊文物病害該怎么樣處理。
逐漸地,牟常有完成了從鄉村少年到文物修復技師的轉變。
修復是與前任工匠的對話
從2001年開始,牟常有開始獨立修復洞窟,工資也一點點漲到了現在每月幾千元。
牟常有回憶,他能獨立修復后,首先修復的是第70窟頂高、面闊都是一米多的小型龕。
這是北魏時期的龕,彩塑有一佛二菩薩,壁面上僅存正壁高1米寬50厘米的壁畫,“當時整個龕的壁畫都快從崖壁上脫落,用錨桿掛麻壓泥,花了一年時間把它們貼了回去”。
麥積山石窟洞窟普遍較小,無法容納多人在一個洞窟開展工作,多數情況下都是一人從始至終負責一個洞窟的修復。修復中也只能依靠修復人員的自覺,完全是“良心活”。
第74窟是麥積山石窟比較重要的洞窟,開鑿于北魏早期。在牟常有修復前,右壁坐佛壇基的泥層近一半缺失,導致坐佛懸空,需要進行支撐。原計劃是在這個部位采用鋼支架進行支撐,但他認為還是要采取古人的材料和工藝來進行修復比較好。
牟常有回到村子,找來老房子墻上的土坯,用板車拉到石窟下面,再用繩子捆上土坯背到上面的窟里。
不可移動文物的修復比起博物館里的修復更艱苦,所有施工都要結合文物周邊的環境,根據方案嚴格執行,就連最基本的修復材料也要人工背到山上。74窟上下一趟半小時,牟常有每次背六塊土坯,背了兩天,把40厘米高的缺失部分壘起來,掛粗泥加固,又做了T字形木骨架伸進坐佛有空洞的腿部支撐坐佛。這尊坐佛如今看起來穩坐高臺。
37年來,牟常有總共修復了大小23個石窟。
在別人看來,牟常有的人生就是一塊塊泥土拼接起來的,單一且辛苦。但在牟常有看來,這更是一種享受。泥塑、壁畫里蘊藏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和審美趣味,它是歷史遺留給我們的絕美藝術品。
牟常有覺得,麥積山石窟鬼斧神工的洞窟、雖然都是佛國形象卻有著濃郁生活氣息的泥塑雕像,還有充滿異域的熱情和幻想的壁畫,都是遙遠時代的普通人對美的獨特看法,他們是真實歷史的一部分,總跟他們留下來的東西‘打交道’,“由不得你心底里就會高興,這就是美的一種感覺,你對它真心,它就會帶給你驚喜。”
麥積山的石質是紅色砂礫巖,巖石結構松散粗糙,不宜精雕細琢,所以因地制宜采用泥塑。在古代,開鑿洞窟首先要請木匠采購一些木料,再選擇合適的崖面處開鑿棧道,這又需要聘請石匠,窟開鑿好以后則需要再聘請泥匠、塑匠、畫匠等師傅在窟內塑像和繪制壁畫,一個兩平方米左右的小窟完成下來需要幾個月的工夫。
牟常有說,修復是與前任工匠的對話,遇到松散腐朽的木骨架、煙熏火燎后的壁面、黑漆漆的成堆木炭,你就在經歷歷史,電光火石的瞬間,古代的工匠,他們使什么工具,他們用什么手法,他們在石窟里都經歷了什么?你都能讀懂。
手上的開悟
開鑿于北魏的第133窟是麥積山石窟內部空間最大、精品最多的洞窟,北魏微笑的小沙彌圓雕造像、北魏晚期的佛傳故事花崗巖碑、宋代圓雕造像的上乘之作釋迦會子,這些能部分代表麥積山石窟的經典作品都藏于其中。
這個洞窟還有一個沿用至今的名字叫“萬佛洞”,因為窟內除頂部繪有壁畫外,其余壁面上貼有數排高度不足10厘米的小佛像,它們是采用同一個模子模印出來的,貼塑在墻壁之上,稱之為“影塑”。
正在修復的是東室第7龕主佛,蓮臺的蓮瓣碎裂成多塊,蓮臺下的須彌座變形失穩。牟常有說,發生這種情況的原因是須彌座壇基內部的支撐體,4根塌了3根。如果不修復,不出幾年,主尊宋代佛像就會坍塌。
須彌座的基本結構與穩定性是修復蓮臺的前提,牟常有首先對須彌座外部進行了臨時支護,給壇基內部制作了新的四方形木結構支撐體并連接到佛像的主樁。
在做壇基內部加固前,需要先清理倒凹字形壇基內部的雜物,因為壇基較低,牟常有需要側臥在地伸長脖子,借助LED照明燈和手電筒共同的亮光才能看清里面,然后一點點往外清。
“第一次清理花了45天,最后光土就有100多斤,毛皮早已干枯的松鼠尸體足足裝了面粉口袋那么大的半袋子,每次十幾二十斤扛下山去”。
但壇基里還有其他東西。
2010年2月,在133窟起中心柱作用的崖壁高處第15龕破損的地仗層里,負責考古的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副所長張銘發現了北宋的錢幣元豐通寶。
這次,擺在張銘面前的是牟師傅已經分門別類整理好的黑黢黢的木炭、殘缺不全的影塑、被松鼠蹂躪的皺巴巴的經書字紙,還有瓷片。
牟師傅根據現場的痕跡做了推測,宋朝的工匠在塑造7號龕坐佛的時候,洞窟內因為潮濕,壁面上大部分的北魏影塑都已風化剝落,這些佛像肯定不能隨手就丟棄,需要“瘞葬”,于是工匠就以類似 “裝藏”( 也叫“裝臟”,是在制作佛像時將帶有象征性的物品放置在佛像內部)的方式,把它們放進了坐佛的須彌座里。
經書字紙,張銘認為其來源不會超出133窟這個范圍,牟師傅了解壇基內部,認為松鼠已經由下至上打通了坐佛內部,即經書可能也是坐佛的“裝藏”。而在壇基里放入燒過的木炭,并不是我們首先會想到的取暖,而是給壇基除濕防潮的,這是古代制作泥塑的一個流程一個手法。
張銘說,牟師傅在修復現場會不斷去發現古代工匠的那種手藝、方法,甚至他們的生活,人的信息最關鍵,這絕對是對考古的幫助,避免了很多考古信息的遺失。
第133窟保護項目最后一步是修復蓮瓣,辦法是給每塊碎蓮瓣內側都做上竹骨架,竹骨架要隨著蓮瓣的曲度用火烤彎并掛上長麻絲,然后嵌入蓮瓣在上面壓上泥,竹骨架的兩頭會留長一點,方便將一段段竹骨架最后連接成一個橢圓形的箍,蓮臺的形狀也就恢復了,蓮瓣之間再填補細泥,蓮座更牢固,保證幾百年不會壞,但這個工作估計要干到明天春天才能完成。
“做個修復師,技術再好,研究再多,還是得多干,修復是手上的開悟”,牟常有說。
手藝人的自信誠實而具體:這件文物我修過,我對得起它,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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