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海南省人大召開常委會會議，海南省審計廳廳長劉勁松于會上披露，在對2022年海南全省疫情防控資金安排管理使用績效進行審計后發現，存在防疫物資和相關設施保管不善等問題。
劉勁松報告稱，9個方艙醫院拆除的設備材料物資露天堆放，造成損毀浪費；5個市縣5586間隔離板房閑置，涉及3.70億元，1個縣隔離板房配套的196臺空調和電視丟失；9個市縣的665個核酸采樣亭閑置，可確認價值2938.04萬元；12個市縣部分防疫物資已過期或即將過期，可確認價值6124.53萬元。
方艙醫院與隔離點在疫情期間發揮了集中收治與隔離的作用。特別是方艙醫院，作為平臺的功能承接著為了最大限度實現對患者的應收盡收、應治盡治的要求，實現了構建疫情防控救治工作與正常醫療體系之間的平衡。
不過，現存的大部分新建方艙醫院是2022年11月后以集中搭建的活動板房形式出現的。隨著疫情防控政策調整，這些方艙醫院剛建設完畢，有的甚至都未曾投入使用就被“遺棄”。
如何處理這些閑置的方艙醫院，面臨著法律與國有資產流失兩大難題，擺在地方政府面前的，依然是一個待解的難題。
閑置的方艙如今怎么樣了？
八月的海南島，階段性的季風雨連綿傾瀉而下。
雨后，有初起的薄霧，環島的公路慢慢更暗下來。車窗外的樹影也變得更加濃密。四周望不到像內陸地區的連綿蔥綠的山嶺，取而代之是一片片密密麻麻，又難以具名的熱帶作物。
從海口市出發前行超過60公里，能看見留有被雨水沖刷痕跡的白色活動板房排列整齊地凸起。整個區域內鋪設了水泥路，車輛沿著規劃的指示線能順利通行，雨水會順著地勢流入周邊的泥地，泥濘中會留下行人足跡的印記。
相當于10個標準足球場大小的臨高縣金牌港方艙醫院就建在這里。
臨高縣金牌港方艙醫院
據新華社海南頻道報道，臨高縣集中隔離點應急項目占地面積約100畝，新建集裝箱板房1200間，其中200套醫療配套用房，提供同時滿足1000人的集中隔離需求，設有醫療室、會議室、備餐室等場所，功能齊全，每間屋內配備空調、熱水器、整體衛浴、無線網絡、全套床品。
臨高縣金牌港方艙醫院最初的設想是為了在疫情期間盡可能接納和治療更多的新冠患者。現實是，該隔離點投入使用沒多久，便因防控政策調整而休艙。
雖然目前，臨高縣金牌港方艙醫院由臨高縣旗下的國資平臺公司金牌港園區開發建設有限公司代理運營，但界面新聞記者在現場觀察到，活動板房和配套設施仍大面積的空置。
推開一些沒有鎖的門可以發現，這些板房隔間的內部空間不大，有的地面上還散落著煙頭，在盛夏的海南混合著微弱的潮濕味道。或許曾有一些人在此暫時棲身，隔間里的時間仿佛依舊定格在某個瞬間。
一位臨高縣金牌港園區開發建設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表示，現在在臨高縣金牌港方艙醫院入住的有拆遷戶、拆遷安置小區的建設單位，還有一個職業技術教育機構。該項目內的單間以300元/月向外公開出租，以月度繳納租金，按半年起為期簽合同。入住后，租戶自己拉電表，正常繳納電費即可。
實際上，在海南島內興建的方艙醫院均以活動板房的形態搭建、且配套齊全，它們大多位于遠離城市核心的廣闊平地。更早之前，在這畝畝空地上，有村民種植的熱帶經濟作物、有零星凸起的墳包；也有已被規劃，但長滿雜草一直待開發的工業用地。
它們是在海南全省在疫情期間深挖隔離點資源期間被選中的。2022年8月同樣是一個盛夏，海南省第五十三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海南采取三項措施加強隔離點儲備和管理。其中，儋州、東方、萬寧、臨高、樂東等市縣啟動板房建設。
據《海南日報》當時的報道，海南省協調各市縣全力以赴挖掘酒店、學校、安居房、養老公寓等隔離點資源，來確保“應轉盡轉、應隔盡隔”。同時根據疫情發展情況，及時啟動了板房和方艙醫院的建設，海口、三亞和儋州等地，有12所方艙醫院已經相繼投入使用。
如今，像臨高縣金牌港方艙醫院這樣，尚有代理公司管理運營的項目并不是普遍現象，就在位于離臨高縣金牌港開發區南邊60多公里的儋州市，其轄區內的部分方艙醫院項目不僅從未實際投入使用，至今也無人管理運營，屬于名副其實的被遺棄了。
位于儋州市體育館的西側的“一場兩館”應急集中隔離點便是其中之一，建設場地沒有臨高縣金牌港方艙醫院寬闊，但建設的做工與相對應的配套設施更為精細。
瀝青路鋪滿了“一場兩館”應急集中隔離點的整個院區，成品鋼結構的拼裝集裝箱整齊排列，建筑層數從地上1至2層逐級而起。屋頂積蓄的雨水時而滴落，走過集裝箱內的行廊需略加留意以免滑倒。隔間內的空調、熱水器和床上用品等配套設施沒有使用痕跡，地面上還擺放著未拆開包裝的熱水壺。
儋州市“一場兩館”應急集中隔離點
據儋州廣播電視臺微信公眾號“這里是儋州”，“一場兩館”應急集中隔離點的項目總占地面積33193平方米，總建筑面積17198.71平方米，箱體總數量為952套，其中隔離標準間數量為600間。
實際上，儋州市“一場兩館”應急集中隔離點先開工后補建設流程。據儋州政府官網，“一場兩館”應急集中隔離點項目的初步設計及概算的批復是于2023年2月17日才核準的。初步設計及概算文件顯示，該項目總投資為7773.21萬元，其中建安工程費為6701.87萬元，工程建設其他費為844.94元，預備費為226.40萬元。
界面新聞統計儋州市政府的公開信息粗略估計，在儋州市，與“一場兩館”應急集中隔離點相同的方艙醫院共有4座方艙醫院，除此之外海包括位于儋州濱海新區和洋浦地區的儋州市一號方艙醫院、二號方艙醫院和三號方艙醫院。
問及這些方艙醫院后續運營管理如何處理。儋州市政府相關工作人員稱，不久后它們都將被拆除，場地將被復原。
善后面臨兩大困難
關于方艙醫院后續該如何管理與處置這一問題，目前似乎還是一個死結。
根據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2022年12月發布的規定，各地要按照人口規模，將符合條件的方艙醫院提標改造為亞（準）定點醫院，其他方艙醫院仍然保留。對此，據《財新》的報道，廣州市一名衛健系統官員表示，這意味著方艙醫院不能輕易拆除。
“遺留問題怎么去解決，實際上是看各個地方政府對中央文件理解程度與執行力。不太可能出現拆不了的情況。”北京圣運律師事務所管委會主任王有銀律師表示，各地政府可能考慮的是建設成本的問題。
此外，方艙醫院在一建一拆之間，不僅要考慮是否符合法律規定，還要考慮是否會出現國有資產流失。
臨高縣金牌港方艙醫院的隔間內
王有銀介紹，這涉及到方艙建設的資金來源和土地的使用方式。占地建設的方艙醫院有政府出資的，也有通過行政協議方式由社會資金共建。其中，政府出資為建設主體的多是行政事業單位，建筑物屬于國有資產。社會資金共建所有權和使用權主要看行政協議的約定。
此外，占地的情形也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臨時征用建設占地，一類是經過征收程序后進行的長久建設占地。
因此，不同占地類型的方艙在后期處置時，也會有不一樣的方案。王有銀表示，占用臨時用地的方艙醫院需要嚴格遵循《自然資源部關于規范臨時用地管理的通知》的規定，報批使用土地，使用期限一般不超過兩年，臨時用地期限屆滿，需要拆遷，使用部門還要落實恢復土地原狀責任。
而經過征收程序后用于方艙醫院使用的土地在后續的拆除或者改造中，則需要履行國有資產處理及用地、規劃等審批手續。針對方艙的改造、處分應當參照《行政事業性國有資產管理條例》《行政單位國有資產管理暫行辦法》及地方性規定等依法履行審批手續進行具體處理。
王有銀表示，對于利用政府儲備用地建設“方艙”的情況，一般采用劃撥方式，如果拆除的話，政府可以收回國有土地使用權，土地恢復原狀后交由原儲備機構。如果不拆除，而是改變使用用途，則需要根據具體用途采用繼續劃撥或者補交土地出讓金以國有土地出讓的方式進行。
實際上，方艙醫院按照使用場景與期限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分別是臨時應急救治方艙醫院、半永久式方艙醫院與永久性方艙醫院。建設方式又分為改造和新建兩種。
據民生證券研報，改造和新建分別對應每個方艙的床位價造價為3.7萬和9.3萬元/個，若方艙醫院建設方式中新建和改造各占比一半，一個床位建設費將達到6.5萬元/個。
曾有參與方艙建設的相關負責人向界面新聞介紹，方艙醫院建設的成本及耗費依據現實情況與后續用途而定，目前公開資料顯示的單床位建造成本從三萬到十幾萬不等，因其包括許多可選配的自動化的診療設備及輔助智能化設備，因此無法簡單估算其單床位造價。
據國衛辦規劃函﹝2022﹞254號，關于印發方艙醫院設計導則（試行）的通知，其中指出方艙醫院應統籌考慮日常和應急使用需要，合理確定使用功能。平時可做日常設施使用，應急時能夠快速、順暢轉化為醫療收治設施，做到平急結合，應急優先。
現在來看，大部分以活動板房結構搭建的方艙醫院，如今未能實現承接平急結合的場景要求。
儋州市“一場兩館”應急集中隔離點的隔間內
王有銀表示，雖然當初建設方艙時，其是為永久設施還是臨時設施還未可知，但一旦建成后，如今可能會有一部分搬遷、一部分拆除、還有一部分轉正的情況。例如建了方艙醫院但未投入使用，拆除又顯得有些浪費，可以選擇出讓給其他醫院。對于政府建設的方艙醫院，財產處置會較為復雜，必須進行立項更改或者規劃更改。
若原本土地用途為醫療衛生用地，現在建的方艙醫院又用于醫院，用地性質不會改變。如果交給公立醫院使用，可能政府會發布文件將其劃撥給公立醫院。如果交給民營醫院使用，用地性質也不會改變，政府會通過拍賣等國資委程序進行處理。
而若土地原本用于商業或者公共綠地、住宅，拆除后必須恢復原狀。像位于儋州濱海新區和洋浦地區的儋州市一號方艙醫院、二號方艙醫院和三號方艙醫院其總造價高達2.03億元。到了2023年8月，儋州市又公開招標1340萬元拆除。該方艙醫院的占用地便是該區的規劃用地。
王有銀表示，若不拆除并需要繼續使用，首先需要規劃部門和土地主管部門對土地性質與用途進行變更。比如出售給企業用作倉庫，則被視為工業用地。政府在這方面主要依據土地利用總體規劃進行判斷，并依法履行各項程序，如有必要，還需要進行聽證會，以聽取附近相關利害關系人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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